化州富豪拥有三套豪宅，却欠债三千万

七友

7月14日，法官根据欠薪“老赖”的房产登记信息找上门执行，发现房产已经被转手他人。出发前，执行法官佩戴好徽章。

老赖”欠款消失，把房子也卖了，执行局法官敲开房门后发现业主换人了。

既要面对工伤死亡者家属反复的信访，想办法为他们去狡猾的包工头那里追讨“救命钱”；也要与欠债数千万，但仍住着豪宅、用着保姆，行踪飘忽的富豪“老赖”周旋。

他们是法院执行局的法官。他们说，没有足够的社会阅历，没两把“刷子”，执行“这碗饭”不好吃。奔波劳累不说，吃闭门羹是常事儿，弄不好还容易被人围攻。

“老赖”们多半是混惯了社会的人，要搞掂他们得学会掌握主动权。社会诚信体制不完善，法官要制住“老赖”，得具备丰富的社会经验。“擅于攻心，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”。

案多人少，执行难，工作“压力山大”的同时，每成功拿下一宗案件，执行法官的成就感那也是“蛮高的”。

为了破解“执行难”，法院加强了与公安等部门的联动机制，加大了曝光惩戒力度，并综合运用边控、拘留、追究刑责等手段，试图给老赖们布下“天罗地网”。

近日，南都记者走近白云区法院执行局法官这个群体，倾听了他们与“老赖”斗智斗勇的故事。

家具价值超800万 保姆佣人齐全

富豪“老赖”家中极尽奢华，让法官惊呆了

富豪“老赖”开了六七家公司，公司名下有几千亩地。“老赖”住着三套豪宅，家中红木家具价值超800万，保姆佣人齐全。执行法官说：“我工作了20多年，第一次看到这样奢华的陈设。如果这个案子不执行，没有公理。”最终，“老赖”被拘留15天。

开了六七家公司，名下征地几千亩

男子李某是化州市某公司的老板。2012年11月，李某的公司因共计欠下2600余万元的债务，被债主告上法庭判决要求还钱。李某和其公司没有主动还债，债主向白云区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，法院于2013年7月立案。

经办此案的白云区法院执行局执行二庭副庭长项明阳介绍，该案拖延至近期，本金加利息已经超过3000万元。在执行过程中，法院查询到李某在广州、化州、茂名等地开了六七家公司，名下征地有几千亩。“但都已经抵押给了银行。”法院同时还查到，李某在广州某知名楼盘一共拥有3套相邻的豪宅，每套面积120多平方米，三套总面积达380多平方米。

法院向李某邮寄送达执行通知书后，又多次向其发出传票，传唤其亲自到庭还钱，但李某一直拖延，拒不履行还款义务。法院也曾多次到他家中准备查封其屋内的红木家具等财产，但李某及家属拒不开门配合。

鉴于李某在执行中拖欠巨额借款从没有过还款，且对法院的执行一直消极对待，而其本人及家属却居住在豪宅内，有能力履行义务而拒不履行判决义务，法院认为其行为妨害了对生效判决的执行，已构成妨害民事诉讼。2015年5月27日上午，白云区法院法官在李某家楼下等候其出现后，宣布对其进行拘留15天的处罚决定。

家中奢华程度“让人惊呆了”

“走进被执行人的家，奢华程度让人惊呆了。摆满了大量名贵古木，保姆、佣人齐全……三套豪宅，他母亲住一套，子女住一套，自己住一套”，项明阳称，李某被拘留后自己称，这些木制家具都是他十年前购买的老挝大红酸枝木，十年前的价格是800多万元，现在还不止这个价。

但就是这样一个坐拥豪宅的李某，有能力还债却拒不执行。项明阳称，李某也很狡猾，三套豪宅都不是仅登记在他一个人名下，他的几个家属都有份。

“要查封的话法院只能按份额查封，查封了还不能拍卖，得先打官司确权。”项明阳称，李某虽然开了多家公司，但基本都是开了第一家公司后，拿一块地去银行抵押贷款，并到处去借钱，然后又开一家新公司。所以其多家公司名下的土地都是抵押出去的，真正能处理的财产只有他在某公司10%的股份，仅折合90万元，在执行后退还给了债主。

“在执行过程中，他从来不到庭。”项明阳称，为此法院不得不每走一步程序，都得进行公告。执行裁定、评估手续、拍卖，都得去张贴公告，耗时较长。

拘留之后，李某感觉到了压力。法官告诉李某，他的三间豪宅虽然是与子女共有的，但绝对超出了他的基本生活需求，“属于典型的高消费”。

“这个案子不执行，没公理”

项明阳称，在欠债几千万的情况下，李某不能居住在300多平方米的豪宅里。他要么还钱，要么和当事人协商和解，如果既不给钱也不和解，还继续居住在豪宅里，“就符合拒不履行判决、裁定罪，将可能被移送公安机关追究刑责”。

高压之下，李某开始松口，表示愿意跟债主协商，并在拘留期间签下了愿拿豪宅作担保的书面承诺。目前，该案还在执行中。

“他家可以说是极尽奢华，我工作了20多年，第一次看到这样奢华的陈设。如果这个案子不执行，没有公理。”项明阳称。

急需赔偿款救命 家属将病人抬到法院

法官说：被执行人赖账不还，该批评；申请人罔顾病人的安危，也该批评

2009年9月9日上午，在广州市白云区一家混凝土公司打工的湖南籍男子徐初(化名)，在操作洗尘泵期间不慎从高处摔落，后被诊断为“双下肢全瘫”。

徐初在广州治疗了一段时间后，转回湖南老家继续治疗，不幸在2010年6月2日因“褥疮感染致败血症”而死亡。

徐初死后被认定为工伤。徐初唯一的弟弟徐平(化名)，事后通过打官司，获得白云区法院判赔的，包括工伤死亡补助、医药费差额在内的共计44万余元。然而混凝土公司认为死者的死亡是家属照顾不周导致，不想支付赔偿且存在较大抵触情绪。

2013年，死者的弟弟徐平向白云区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。

工伤后死亡，弟弟急需赔偿款救命

经办该案的白云区法院执行局执行二庭朱法官称，执行期间，法院查询了该混凝土公司的财产，银行账户没钱；查封了11台车，有9台快报废了，另2台不见了，公司处于半停运状态。“老板下落不明，执行不下去。”朱法官说。

今年6月底时，徐平的家人从湖南打来电话，说徐平得了肺癌，且是晚期，急需花钱治病救人，要求法院紧急执行。在此情况下，白云区法院工作人员带着徐平的家属再次前往混凝土公司找人，依然没有找到老板。

“家属说，如果拿不到救命钱，他们就要把病人抬到法院来。”

“被执行人公司那些报废车，拍卖出去根本拿不到什么钱。”朱法官称，正着急时，他发现被执行公司刚好在白云区新立了几个执行案件，这次是别人欠他们的钱。通过法院内部系统，朱法官查找到了该混凝土公司代理律师的电话，总算有了一点有用线索。

执行受阻，病人躺在法院

然而就在今年7月1日，令朱法官担心的事情发生了。肺癌晚期的申请人徐平，被五六个家属抬着放到了法院内，“家属在一边又哭又闹，病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”。朱法官感觉到了事情的危急，“一旦病人真的出事，后果不堪设想”。

朱法官紧急联系了混凝土公司的代理律师，要对方想办法把老板找出来。代理律师称他被该公司聘为代理人还不到一个月，是专门来负责追讨公司债务的，现在公司经营非常困难，他也不清楚老板在哪儿。

朱法官称，他告诉该律师，社会上的三角债很普遍，你欠我，我欠他。“你要带头树立诚信，不能说别人没还你的钱，你欠的也就不还。”朱法官说，只有他们带头树立诚信了，才能理直气壮去讨别人的欠款，“否则只会恶性循环”。

朱法官让对方律师从职业道德出发，不能单纯为了赚钱，要向公司讲明这个道理，换位思考。要尽快拿出一笔钱，解决申请人之所急。

朱法官称，在强大的心理攻势之下，混凝土公司代理律师与公司协商，从1万开始讨价还价，最终拿了5万元交到法院应急。

讨回36万救命钱，家属不闹了

在先期讨回5万元欠款之后，朱法官要求先放在法院账户。

“这是灵活运用执法方式，把主动权掌握在法院手里。”朱法官称，在掌握主动后，他严厉批评了徐平的家属，称法院并不是因为他们抬着病人来闹事才处理此案。“你们将一个病危患者抬到这里，是极度不负责任的。如果真的出事，你们也将很难心安。”

朱法官称，人都是有羞耻之心的，他的批评让徐平的家人有所触动，对方答应了他将病人带回医院，接下来的事情则要依法进行。

次日，申请人很自觉，果然没有带着病人徐平来闹。“但她们换了个方式，让五六个妇女在法院大厅打滚，哭得很可怜。”朱法官称，徐平的家人要求混凝土公司一次性支付完赔偿金。

“我让她们发泄了一会儿，希望她们能回归理性。”朱法官在安抚住徐平家属的情绪后，也找到混凝土公司的代理律师，“这件案子一定要搞定，箭在弦上，不搞定后果很严重”。

通过施压突破被执行人的心理防线，当事双方的谈判从一次性支付20万、25万、再到30万、最终达成36万的还款意愿。谈判结束后，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，两三个小时前还满地打滚哭闹的徐平家属，不哭了，开始笑。

“我们批评申请人家属，不要得理不饶人。也告诫被执行人，做老板要有基本的社会道义和责任感，要多赚钱、多尽责任，不能从工人身上榨取血汗钱。”

现场

上门拘“老赖”现场扑个空

法官：吃闭门羹是常事儿，有时还会被人围攻

执行工作真实场景如何？

今年7月14日，南都记者跟随白云区法院执行局法官见证了一次现场执行。

这是一宗欠薪纠纷。2014年，白云区某家具厂由于经营不善，陆续停发了工人工资。家具厂老板被工人起诉讨薪，老板一边答应会给钱，后来却连夜将厂房里的设备清空搬走，人也消失了。15名工人通过劳动仲裁获得支持后，于今年年初向白云区法院申请了强制执行，总金额10万多元。欠薪老板联系不上，法院查询其银行账户发现没有存款，但却在越秀区登记有一套房产。

年轻的金亮法官是这宗执行案件的经办人。7月14日早9时过后，记者登上了白云区法院执行局的面包车，跟随金亮法官一行直扑目的地：越秀区农林下路某大厦5楼某房。

10时多，金亮法官一行抵达目标大厦楼下。一楼有门禁，上不去。法官只得找到大厦物管公司协助，从另外一个入口上到高楼层，再爬楼梯往下找到位于大厦5楼的目标房间。

数分钟后，目标房屋有人外出，金亮法官趁机向一名女住户表明了身份和来意，并询问、核对欠薪老板是否该屋屋主。女住户警惕性很高，起初不愿意透露任何有效信息，交涉多时才称她只是一名租客，房东住在4楼。法官一行又赶紧敲开了4楼某房间的门，结果4楼住户告知，他是今年4月份刚刚购买的该处房产。经核对买卖合同信息，法官发现上一手房东正是本案的欠薪老板。

“看来是在我们年初立案之后，对方将该处房产转手卖掉了。”金亮法官称，欠薪老板的这种行为，已经涉嫌拒不履行判决裁定罪，属于在执行阶段恶意转移财产，在调查搜集完证据后，他将考虑申请将案件移送给公安机关追究对方刑责。

执行现场扑空，一个上午时间已经过去，一行人只得返回法院。

一同前往现场的白云法院执行局彭法官称，像越秀这些区域，物管等单位还算比较配合。如果是在白云区的一些城中村执行，难度会大很多。“村里是个熟人社会，要找当事人的人身财产线索，村民可能不愿透露。”彭法官称，有时候去一些郊区的工厂执行，如查封厂房设备时，还容易被老板煽动工人们来阻拦和围攻。

“有一次去佛山的一家公司执行查封，同行人员就被不明身份人员赶了出来，手机都被抢了。”金亮法官诉苦，对方人一多，法官执行就会遇到障碍，甚至遇到暴力抗法，不得不请公安机关来协助。

说法

“执行难”如何破局？法院布下“天罗地网”：

曝光边控拘留入刑

法院的执行工作为什么那么难？朱法官介绍称：“有的是被执行人确实没有财产可供执行，或者陷入经营困难。有的则是在恶意逃避执行。”

“欠几十万，被拘15天，太划得来了”

朱法官认为，法律的设置目前有缺陷和待完善之处，如许多公司登记的法定代表人并非实际控制人，出了问题很难找到幕后老板来担责，最多只能拘留法定代表人。

另外朱法官认为，目前法院在应对“老赖”时，司法拘留手段的震慑力也不足。对许多老赖来说“欠几十万，被拘15天的代价，太划得来了”。

而且法院轻易不能动用拘留措施，“很多人被拘留之前可能还愿意还，一拘留就再也不还了”。他认为，如果司法拘留期限可以延长，或许震慑力会有所增加。

拘留期限太短，震慑力不足，而以“拒不履行判决裁定罪”对“老赖”入刑，对法院来说更难操作。

“追究刑责还得我们去搜集‘老赖’的犯罪证据，但我们又没有侦查权，移交给了公安也不一定被采纳。”白云区法院执行局副局长李致君说，执行案件毕竟起源是民事欠债纠纷，入刑的证据门槛高。他认为，如果“老赖”入刑的门槛稍微降低，很多疑难执行案件应该会好处理得多。

“执行难说到底，还是社会的诚信体系没有建立起来。”朱法官称，一个老板经营一家公司欠了债，摇身一变又能继续开另外一家公司。如果社会诚信体系健全的话，对老赖应该是有很多限制措施的。

做好执行工作，要求法官有一定的社会阅历，“还要懂一点心理学”。朱法官称，有时候要擅于给被执行人造成强大的心理攻势，促进问题的解决。

每天定时滚动播放“老赖”信息

李致君副局长认为，执行工作要有大的改善，需要结合社会各方的力量，加强联动；运用多种执行手段，给“老赖”们布下“天罗地网”。

2014年，白云区法院在白云区委政法委的牵头下，完善了联动执行机制，加强了公安机关、银行、税务、工商、房管、车管等单位对法院执行工作的配合力度。

2014年9月15日，白云区法院失信被执行人曝光台正式对外启动，首批曝光了98名“老赖”信息。白云区机场路的一块电子公告栏上，白云区法院每天定时段滚动播放“老赖”信息。“有部分老赖迫于现丑压力，乖乖把债还了。”李致君称。

“70%以上的被执行人存在逃避、规避甚至暴力抗拒执法的行为，法庭败诉，现实胜诉，这是对司法权威的公然挑战。”白云区法院执行局局长杨东伟介绍称，针对一些“负隅顽抗”的“老赖”，他们采取了一系列严厉的强制执行措施，如边控、机场控、布控、拘留、追究刑责等，成功地打击了一批“老赖”。

[法官说]

只有穷尽了手段、做足了工作，才能赢得信任

经历此案的朱法官称，遇到这种信访案件，他的心理压力很大。“第一个晚上失眠。如果病人真的出了事，社会舆论是只看结果，不看过程的。”

朱法官认为，作为一名法官要赢得社会的尊重，需要付出足够的努力。比如，面对申请人，“只有法院确实穷尽了手段做足了工作，才能赢得他们的信任和尊重，否则推动不了事情的解决，还可能激化矛盾”。

“另外，法官一定要有正义感，有正能量。”朱法官称，执行局法官除了要站在法律高度，按程序办事，还要站在道德的高度。

“被执行人赖账不还，违反诚信，我可以批评你；申请人带着病人来闹事，罔顾病人的安危，胡搅蛮缠，也没道理。”朱法官称，法官只有将正义感、正能量传输到当事双方身上，执行工作才有破解之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