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扯淡的人生

圆舞

　　她打一从娘胎出来，右手的食指和无名指就粘在一起，就像孪生姐妹一样，生死相随，永不分开。
　　长大以后，发现除了影响右手的用力，还多少影响着外观。动过手术，可是，效果一点都不理想，反而看起来伤痕累累的样子，她干脆把自己定义到“残疾人”中去。她认为，像她们这样的人，也许是上天毫不用心的一个产物，要么多了点，要么少了点，要么直了点，要么弯了点，反正就是与别人不大一样。在世人眼里，她们这类人有一个专称叫“残疾人”。
　　哦，不对，现在为了照顾到她们这类人的情绪，掩饰他们的歧视，改称为“身障人”，意思就是只是身体有障碍，并不是残疾。但是，一个称呼就能让她们站到同一队列里来了吗？她们的内心就不残疾了吗？就完整无缺了吗？
　　认识他那会，颠簸多年的她刚找到一份好的工作，不算辛苦，福利待遇也好，可以转正，还有“五金一险”。那时候，我们都替她开心，我们也曾担心身有隐疾的她嫁不到一个好的男人，那么，眼前这份好工作也算是余生的保障吧。
　　所以，为了这段婚姻，为了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，她情愿放弃了那份工作。其实，成年后的她很美丽，可是，她只看到了她的残指。两根残指，否定了其他。她觉得她就是一无所有，身后除了贫穷的家庭，除了普通的相貌，除了不高的学历，除了2个天生粘在一起的手指，她还拥有什么？
　　她一定比我们更担心没有男人娶她吧，所以，遇上了一个愿意娶她的，就愿意用一切去换取。如今有一个看起来不错的男人要娶她，她难道不应该感恩泪涕吗？还说什么爱不爱呢？自卑的人，字典里是没有“爱情”这两个字的。
　　她认识了他，他娶了她，是相亲的结果。虽说她没有惊艳他的心海，也叩不开他的心门。可是，谁的手机里没有一个不肯删除的名字呢？谁没有那么一点点前尘往事？关键的，过去的已经过去，他或她，是否已经放下？是否舍得删除了那个名字？是否打算和身边的人好好走这余生路？
　　介绍人问她愿意嫁他吗？她想了一下，点头应允。“终于把自己嫁出去了”，她的心是这样想。介绍人转头又问他愿意娶她吗？他也点头，“随便吧，能让我不讨厌不抗拒就行了。”他也只是这样想。
　　她嫁给他，不能说是嫁给了爱情，就像他娶她一样，只是娶了现实。她爱他吗？她摇头。他爱她吗？他也摇头。只是，人生的任务总得一一完成，这算是其中一桩，然后是生子育女，然后才可能坦然老去，并且死去。一目了然的结局。但哪个人的人生不是这样呢？谁又能免俗呢？
　　他们的要求惊一地达到一致——只要一个家，一个看起来完美完整的家，有人做饭，有人洗衣，有人拖地，有人抹窗，他负责赚钱，她负责持家，一个婚姻，形同于一次分工合作。
　　
　　婚后的日子，不好也不坏，像是一条细水静流的小溪，当中全是柴米油盐，平静地流淌着。一年后，生了个女儿。在女儿出生那刻，医生对她说“一切正常”时，她的眼泪一下子就下来了。
　　感恩上天给她的恩宠呀，让她的女儿不用走一条她那样的路。她知道，那是一条怎样难走的路，是一种怎样难受的感觉。说什么感同身受，那是最大的笑话。痛不痛，只有当事人才知道。哭没哭，也只有流泪的人才知道。别人永远也无法感受她的感受，除非有一天，别人也遭遇了她的遭遇。她不愿意女儿感受到这份痛。
　　她跟在他工作的地方，带着几个月大的女儿，给他做饭，洗衣。两个人很少吵架，也很少沟通，像极了同一屋檐下的两个房客。也幸得带孩子是一项辛苦活，折腾得她在夜里倒头就睡，无心去思及其他更多，更不会有午夜梦醒时的怅惘。他是一个沉默的男人，话不多，做事情也不算主动，但是，只要她开了口，他总是会去完成，绝不推托，办得稳稳妥妥的，两个人的相处，倒也是温柔细致，相安无事。
　　本来也打算好，到女儿稍大了，上了幼儿园，她也找份工去，好减轻家里负担。可是，在女儿三岁的时候，她又不小心怀上了。其实，她不适宜再怀，在生第一个孩子时，遭遇了难产，落下了毛病，医生曾建议得好好调理身子，复查过，再要孩子的。可是，现在……
　　他建议要不不要了。可她坚持要，她想生一个儿子。他笑她重男轻女，他说他没有那么封建。她反驳说，不是封建，只是想生一个儿子。她说不出理由来，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要生一个儿子，反正，她就是特别想生一个儿子，想亲眼看着一个男孩子长大成人。她一直觉得，生为女儿，来这世上，真的是遭罪，所以，她看着自己的儿子能幸福的生活。
　　最后，他由了她，说不上是无奈或是宠溺。
　　后来的日子里，他要上班，她就一边带着女儿，一边照顾自己。刚怀上的前三个月，她是吃什么吐什么，就连黄胆水都吐出来了，可她还是逼着自己吃下去，要给孩子补充营养。在她感觉好点的时候，她就带着女儿出门去走走。不能把女儿老关在一间屋子里，不能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就忽略了女儿。除了爱那个肚子里的孩子，还要爱这个女儿。只有她知道，那种不被疼爱的心酸。
　　到了晚上，他下班回来，问她今天怎么样？她总是表现得坚强极了，笑着说，没事，很好，你不用担心我。
　　她也想撒娇，也想被哄，可是，没有这样的资格。他们都一样，不能轻易倒下，因为身后空无一人，所以，自己得先坚强起来。
　　到了九月，秋风飒爽的季节，孩子在深夜十一点十五分出生了。幸运的是，生产的过程很顺利，没有预料中的大出血或其他困难。只是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浑身都湿透了。
　　果然是一个儿子。
　　她挣扎着最后的力气问，“医生，我的儿子他一切正常吗？”医生肯定地说，“非常正常。”她像是放下了心似的，休克过去。
　　她醒过来的时候，已经在病房里。他正趴在床边睡着了，她的右手被他双手握着。她皱了一下眉。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，因为她的右手从没有被牵过，被握过，她从不知道会是这样有点刺痛，更有点酥酥的感觉，反正就是非常的不自然。
　　她想把手从他的手掌里抽离，没想到，他一下子就醒了过来。
　　你醒了？你终于醒了！他的眼瞬间红了，写满了难过和欢喜。
　　嗯。她很不习惯这样，把头向左偏了一下，然后，又转过头来问，宝宝怎样？
　　很好，你不用担心。辛苦你了。他依然把她的右手握在手里，没有松开的意思。他是担心的，同时，也是欢喜的。毕竟是男人，都想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，仿佛那才是身为男人的延续。在此刻，他的内心里充满了对她的感激，感激她愿意豁出生命来为他生一个儿子。
　　她没有想到这一点，所以，一点也不知道他的思汗潮汹涌澎湃。她生儿子，不是为了他，只是为了自己。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有多伟大多崇高，值得他感激。所以，她很不习惯她那残缺的手被他一直温柔地握着，像是另类的肌肤之亲一样，让人觉得别扭，好像她的残指没资格得到这样的爱怜似的。
　　说到底，她介意她的残指。它代表着她的自尊，她保护着它，就像保护自尊一样，她不想让他因此看低了她。
　　她一直尝试着抽离，他却一直不肯放。她瞪他，示意他放手。他也瞪她，表示就是不放手。这一幕挺让人觉得搞笑，这一大早的，他俩不关心新生的孩子，倒在这玩起了这小游戏来。最后，她“扑哧”一声，笑了出来，知道是拗不过他，只好由着他握着她的手，一股比温情更为柔软的气息就这样在小小的病房蔓延开来了。
　　出院后，两个人之间的相处，更为融洽和温馨，好像是刚刚才发现了对方的好，像是爱情刚刚苏醒的样子，像是冬雪刚刚融化的样子，一切都与往日不一样了。他有时会偷看她，她回他一个微笑。他有时会轻轻地碰一下她的手，她含羞地低了头，轻轻地跟在他后面，看有什么可以帮把手的。
　　他有时会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指，指尖像柔风细雨一样，滋润了她的心田。他不问为什么，也不说这个得治好，他就只是轻轻地抚摸着，抚摸着。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，一切都显得那么的静美和安谥。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，他以为发生了什么事，急着问“怎么了？你不舒服么？”她轻轻地笑，轻轻地摇了摇了头，说，“没事，只是觉得这一切太美好了。”
　　
　　美好的事物总是让上帝嫉妒的。她一直想，要是那天不说出“美好”这两字让上帝听到，是不是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呢？可是，人生有几多美好的事情，就会有几多“可是”，这真是一件让人遗憾的事情呀。
　　后来的事情，我要如何去告诉你呢？我是一个喜欢看电影的人，是因为我觉得电影就是人生，百部电影，就是百部人生，谁也不比谁戏剧化。每次看电影的时候，看到坏人得逞，我看不下去。看到好人受冤，我也看不下去。我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，没办法把一个故事讲得生动活泼，如栩如生。我只是觉得上天其实挺残忍的，从不肯轻易地对那些对它感恩的人仁慈，如电影里的悲惨角色，如她，如他。
　　故事里的她和他苦尽甘来，终于过上了幸福的日子，看着一对儿女在慢慢长大，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，回眸一笑，笑容里满是明媚，世间最美的一幕亦不过如此。可是，幸福美满的日子是天上的满月，一满则亏，仿佛也不过是一夜间的事情。
　　他嫌弃她了，变心了？
　　他遇车祸了，死了？
　　他患绝症了，没得救了？
　　……
　　都不是。那些所有能想得出来的坏事，都对不上号。他，他只是莫名地消失了，在她的生命里不告而别。他有一天早上出门，就再也没有回来过。他只带上自己，其他的，都留下来，她和孩子，都留了下来。像是预谋，也像是随意。没有人给她打过电话，没有任何交通事故消息。任何消息都没有，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。
　　为什么会这样？为什么会这样？为什么会这样？她找不到答案，我们也找不到。一天天过去，一月月过去，她迅速地憔悴了下去，我们再也看不到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了。这孤儿寡妇的，我们不知怎么办，更不知她该怎么办。
　　她说，有一天夜里，我望着自己的残指，才意识到，在他爱我的那段美好的日子里，我幸福得居然忘了它的存在，以为我和常人是一样的。可是，命运不允许这样，所以才会这样对我的，是吧？我自带残指出生，我注定只能拥有残缺的人生。说到底，是我害了他。他那么好的一个人，曾经对我那么好。要不是我得意忘形，上天不会这样对他的，是吧？
　　不是这样的。绝对不是这样的。命运不是注定的。包括你的。只是，人生有太多的意外，是无法猜测和避免。
　　这就是命运。你不会懂的。
　　可是……
　　如果你非要说这不是命运，这只是意外，这只是人生里的“可是”，那么，就把这些“可是”全当作是遗憾吧。你们说我长得美，可是，我却生来残指。圆满的，不一定是最美的，最美的，是“他爱我，可是，没有到永远”这份遗憾。
　　你们放心，冲着这份遗憾，我会好好地活下去的。为了孩子，为了他曾经爱过我。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特别的清脆和坚定。
　　我知道，她会好好地走下去的，无论这扯淡的人生给她多少“可是”和遗憾。

澧军后裔

题目很大。故事没有结束……

可可clq

看着故事，看到了生活中的影子……

澧军后裔

可可clq 发表于 2018-1-12 18:59
看着故事，看到了生活中的影子……

好高兴看见 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