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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小说] 《嫖娼》兄弟篇:尸骨无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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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7 01:50 | 显示全部楼层 |阅读模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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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         1
   你好坏——。
  带着娇喘,使人迷醉。
  这是我在人间听到的最后一句说话,与之相对,是一片赤祼的白花花。此两者,都属于一个叫黄芸的漂亮女孩。
  我看到了一团光束,然后就离开了现场。惊魂稍定之后,坐在了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。
  风划过山峰,将树吹得哗哗作响,再经过沟壑的时候,就有了呜呜的响声。坐在大石头上的我很快冷静下来,没如小说描写的那样矫情,惊慌失措的问发生了何事?就如屁股底下的石头,波澜不惊,完全符合成功商人那泰山倒于眼前而丝毫不乱的特有素质。
  山风呼呼,夹带着汽油刺鼻的味道,我看着路边被剧烈撞击过的栏杆,和山崖底下的那一片零乱,落寞、黯然,才刚接了一个改造旧城区的大项目,我不甘心——
  汽车像个倒扣的乌龟,四脚朝天,幸好没有爆炸。我四下张望,没有看见黄芸,心中不忿:她居然没有死——
  我坐在石头上,无能为力地看着被压在车厢里的黄芸,隐隐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。
  我站起来,跑到马路中间,拦截过往的车辆,被压坏的声带发出了沙哑的声音:救救她吧——
  声音的频率像把锥子,惊飞了在公路另一边荆棘丛中产蛋的野鸟。然而,路上的汽车对我视而不见,还从我的身上穿了过去。数小时前的我是那么的不可一世,而现在连喊救命也没人理会了。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,蹲在马路中间,双手捂脸,眼中无泪,呜呜的干嚎。
  一台又一台的汽车从我身上碾过。它们飞快的速度,刮起一阵风,差点将毫无重量的我刮飞。
  终于,有一台红色的轿车停了下来。它靠在路边,闪着黄灯。车上下来一个衣着时髦的女郎,她疑惑地看着公路边沿新鲜的裂痕,伸着长长的脖子,像鹅一样向着崖下探望。她看到了那个四脚朝天的“龟壳”,惊惶地回头对着红色的小轿车喊:下面有一台车子——
  车上下来一个同样时髦的男子,他也伸着鹅一样的脖子向下张望。他不像女郎那样惊惶失措,冷静地从鹅脖子里捏出了一句:赶快报警吧。
  大约半小时后,消防车随着哇哇地叫喊着的警车而来。那对男女像要邀功似的,迎了上去:是我们发现的,是我们报的警——
  警察和消防员们扒在栏杆那新鲜的创口旁,察看着崖下的环境。我在警察和消防员之间跑过来跑过去,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耳边,用破败铜锣般的声音叫道:下面还有一个没死的,快下去,再迟就没救了——
  他们谁也不管我。两个领头的碰在一起,指手划脚地讨论着汽车还会不会爆炸?如何滑下去——
  倾晌,方案出来了。一个穿着迷彩制服的瘦子消防员拿出一捆绳子,将一头绑在了公路边的栏杆上,然后整捆扔了下去。他绑上安全带,扣好绳子,在其他人的协助下,背上切割工具,向着那四脚朝天的“龟壳”滑下去。
  公路上停了一些不明真相的汽车,他们摇下车窗,疑惑地向着护栏新鲜的断裂痕和围在崖边的警察张望。
  很快,这条狭小的沿山公路便被塞住了。弯着腰爬在护栏上的警察不得不抽出身来驱赶他们。
  我穿过警察的身体,向着崖底纵身一跃。我知道,肯定不会跌得头破血流。
  我站在倒扣的“龟壳”上,看到乌黑的机油和透明的汽油污染了一大片草地,散发着刺鼻的味道。半膝高的芒草将“龟壳”掩了一大半。
  那迷彩服瘦个子将身上的安全扣解开,从背上卸下工具。他用脚将副驾座旁的野草踏平,以便更好观察。透过裂成无数碎片,仅靠一块防晒膜维系着的前挡风玻璃,就能看到挂在车头上那红色的奶罩。
  他把迷彩帽的帽檐向后转了一百八十度,围着车子转了一圈,确认不会爆炸后,拿出一把液压剪,钳着车门与车身的连接处,像啃玉米一样,把车门与车身之间的钢铁一点一点的啃掉。
  手一起一落地按着剪柄,啃得很辛苦,不大一会就满头大汗。
  啃了二十多分钟,终于啃掉了,他拖着整块车门,将它扔到了一边。
  车内的春光流溢出来,黄芸赤裸的上身影入了我和他的眼帘。她的乳房依然坚挺,但原本红润的肤色此刻苍白无比,她的双目紧闭,左手紧紧地抓着车厢内那个“我”的右臂。这个动作说明她闭上眼睛之前感到恐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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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7 21:21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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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迷彩服瘦子的喉结滑动了一下,一口唾液顺着食道退了回去。他伸手插进黄芸的背部和座椅的靠背之间,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腿下,他摸到黄芸光滑的肌肤,心突突的狂跳,脸上浮起了一丝隐蔽的红晕。他不是第一次接触女人,但眼前这个胴体太美丽了,略定了定神,将她抱了出来。他用脚将野草踏倒,踏出了一块平地。他将黄芸平放在地上,然后脱下身上的迷彩服,盖在她的身上。他的上身只剩一件背心,露出来的肌肉很发达,一团团的充满了张力。
  我看到黄芸满脸鲜血,她的嘴唇紧抿着,但我知道她一定不会死,因为我没看到另一个她。
  瘦子扶起昏迷的黄芸。将盖在她身上的迷彩服扣好,然后拿过扣在绳子上的安全带,绑在她的身上,比划着让上边的人把她拉上去。
  瘦子再次钻进变形的车厢里。这一侧受了强烈的撞击,破裂的白色气囊,像用口香糖嚼出来的泡泡,黏在我的脸上,仪表盘严重变形,压在我的身上。我的头向左垂了下去,方向盘被撞歪了,死死的卡住了我的双腿。瘦子仔细观察了我的处境,钻了出去,从那堆工具中挑了一把更大的液压剪,把方向盘给剪掉了,然后拿起千斤顶,撑在车厢的踏板上,握着长长的摇柄,吃力的上下晃动。
  变形的车头开始慢慢松动。他拉着那个歪着脖子的我的双臂,吃力地将我拖了出来。
  被拖出来的我,像一条隔夜的油条,软塌塌的。我的脸色苍白,身上没有明显的伤迹,但眼耳口鼻都流出了鲜血。我知道我的内脏已经碎裂了。
  后来赶到的救护车,呱呱地叫着,将我和黄芸拉回市里的医院。
  那条软油条和黄芸被罩上氧气罩,推进了相邻的两间手术室。


  我在两间手术室的门口来回飘荡,我想告诉那些白衣天使,不用再浪费精力去抢救那软油条,用心去抢救黄芸便可。可是他们谁也不听我的,姑娘们捧着瓷盘,瓷盘上装着各样的剪刀和钳子,她们脸色凝重地匆匆奔向手术室。
  我的声带被压坏,喊了几声便哑了,喉咙发出咕咕的响声,就像深夜里,山上鹧鸪发出的声音一样恐怖。
  我累了,不再叫喊,我需要休息。很奇怪,平时累了就找张椅子坐下来,可是这刻,潜意识却强烈地想贴在天花板上。我为自己有这奇怪的想法而感到恐惧。
  我轻轻的飞了起来,背脊贴在冰冷的天花板上,无比的舒畅。
  我正在享受贴在天花板上的快感,医院里来了两帮人。
  先到达的是我的家人。我那像头肥猪一样愚钝的老婆,走在最前面,她几乎是一步一跄踉地小跑着进来,身上的肥肉跟随着她的步伐起伏荡漾。紧跟其后的,是我白发苍苍的父母和一对儿女。他们双目黯淡无光,神色凄然,在手术室门前心绪不宁地来回踱着。
  那蠢钝的婆娘,也许知道了车内出现红色奶罩的内容和外延,激动得脸上的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,像个刺猬。她的眼前有片无法抹掉的红色,那红是奶罩的原色,更是她血液里沸腾的火爆因子。她一如既往的表现出了市井泼妇的特质,弄清楚哪个手术室里躺的是黄芸后,便用力拍打那紧闭着的大门,破口大骂:狐狸精你给我出来,你快点去死,快点去死——
  护士走过来,对着蠢婆娘叱道:这是医院,不是市场——
  婆娘不服气,冲着护士大喊:我就是要她死,她快点死,不是她,我老公也不会出事——
  护士皱着眉头,道:再闹我就叫保安啦——
  我的父母,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,扯着婆娘的手臂道:闭嘴,还嫌不够烦啊,你老公还在里面做手术——
  我多想从天花板上跳下来,跪在两老的面前。但我知道他们看不到我,也听不到我的说话。
  我的一对儿女,一个读大学,一个念高三,他们的手紧紧地扯着婆娘的衣摆,可以感觉到,他们在轻微地颤抖着。这种表现让我很不满,这是懦弱的表现,完全没有遗传我头脑冷静、泰山崩于眼前而不眨一下眼皮的优良基因。我将这一切归咎于婆娘的教育无方。
  婆娘在他们的劝说下,安静了下来。手术室门外,靠墙的两边,各有一排椅子。我的家人们在右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  后面来的另一批人,只有两个,是我们镇上的工作人员,我认识他们,是殡葬办公室的。
  虽然我在城里有房有别墅,但喜欢农村的环境,所以我和家人大部分的时间都住在农村,户口也没有迁出去。
  成为地产商后,镇里便给了我一个“经济发展顾问”的虚衔,然后每年从我身上割掉二两肉。
  虽然不用看他们的脸色,但毕竟还生活在他们的地头上。每年过年的时候,我都会慰问镇上的官员,宴请镇政府里的所有工作人员,虽然政策不允许他们吃我的饭,但我总能找到理由让他们坦然赴约。
  我就是在宴会里见过这两人,当然,以他们地位是不可能和我同桌的,他们殡葬办公室的苏主任带着他们向我敬过酒,所以他们在我的心里挂上了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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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8 10:27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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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2 23:39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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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他们的到来让我愤怒。我知道他们是来干什么的,他们不是关心我伤有多重,而是盼着我死,说得再深入一点,就是怕我死后被偷偷拉回去土葬。
  我生活的这个城市比较落后,人们的思想也很守旧,他们认为火化是死无全尸,有人死亡,家属便将尸体偷偷的拉去土葬。火化率在省里的排名一直都是垫底,分管殡葬的副市长被挂了两年黄牌,如果今年还是如此,估计他得被一票否决给撸下去了。
  市长发飙了,下死命令,如果各县的火化率达不到百分之九十以上,分管的领导就得被问责。县领导如火炙屁股,坐立不安,根据上一年全县的死亡率,给各镇订了任务,如果没完成任务,就得回去种蕃薯了。
  任务一下,各镇叫苦连天,骂声一片,他们指着县城的方向,什么操、狗日、叼你老母都脱口而出,活了大半辈子,没听说过哪朝哪代要规定死多少人的。
  骂还骂,但上级的命令还是要执行的,谁叫这是一个用数据说话的年代呢。
  镇里殡葬办公室的人,个个都练成了千里眼顺风耳,哪条村有人行将就木,他们的狗鼻子都能马上嗅到。
  我们这里有个风俗,人死在家里是很不吉利的,当快要咽气的时候,亲属会把他们抬到祠堂里等死。有命硬的,在祠堂里拖了一头半个月也没断气,孝子贤孙们就要轮流守在床前尽孝。
  当有老人被抬到祠堂的时候,为了防止被偷偷土葬,镇殡葬办的人闻风而至,他们日夜守在祠堂附近,比那些孝子贤孙们还紧张,直到断气后,尸体被抬上殡仪馆的黑厢车,才像地下特工队一样悄悄撤退。
  上级要的是火化数据,火化之后的事他们就不管了,所以骨灰是允许被土葬的。如果哪个镇今年死的人多,提前完成了任务,那么任务外的尸体,在交了一定的费用后,他们就一只眼开一只眼闭的让你土葬。如果某个镇死的人较少,眼看已经年底了,无法交差,便花高价雇仵作半夜去偷那些土葬的尸体回来充数。于是,催生了偷尸、卖尸的产业链。
  眼前的这两个人,明显就是等着送我上殡仪馆的车的。虽然无法改变死亡的事实,但凭他们明里暗里收过我不少的好处,就算我要土葬,他们也应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。
  他们都是白眼狼,翻转猪肚便是屎。坐在椅子上的两个人让我感到了无比的屈辱。真想冲下去,把他们吓个屁滚尿流,可现实并不像电视里演的那样,现在的我对于他们就像空气一样,他们不会感觉到我的存在,更不会害怕。
  手术室门上的红灯亮了很长时间,终于灭了。两帮人都很紧张的盯着那扇白得瘆人的大门。我的亲人们紧抱双拳,立于颌下,那虔诚的态度有如三藏朝圣。
  而另一边的两个人,也非常紧张,双拳紧握,口中念念有词。仿佛里面不是手术室,而是一个足球场,拿着手术刀的医生就是一个控球奔跑的中锋,他向着笼门突击,然后扬起了脚——。
  那两个人的心快从嗓子里掉了出来,激动地喊:射、射、进一个——
  两个手术室内的医生先后推门而出。两张椅子上的人都倏地站了起来。我听到亲人的心在叫:平安无事,一定要平安无事——
  而另外两个人则很遗憾,我听到他们的心里不是叫射、射、快点射,而是很现实的在叫,死、死、两个都死——
  医生分别宣布:女的脱离了生命危险——,男的我们已经尽力了,请家属节哀——
  我的父母,那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一听,眼前一黑,便倒了下去。
  蠢婆娘抖动着满身的肥肉,哭得如沙哑的破铜锣,她看到护士将黄芸推了出来,扑过去,摇着她的双肩,嚎道:为什么你不死,为什死的不是你,狐狸精——
  护士和医生们一惊,连忙将她扯开,叱喝道:病人的身体很虚弱,你想弄死她?
  婆娘甩开他们,又要扑上去,道:我就是要她死,让她赶紧去死——
  我的一对儿女抱着我昏倒的父母,哭着说:妈,爷爷奶奶晕过去了。
  婆娘这才放了黄芸,回过头去照看两个白发苍苍的老人。医生一见,连忙将老人扶到椅子上坐下来,然后用指甲按着他们的人中穴。
  护士们连忙将黄芸推走。
  我看到坐在另一边的那两个人,他们互相击了一下掌,一股喜悦涌上了眉梢,但又带着一丝婉惜。球进了一个,可惜另一个没有进——
  怒火像燃烧着的松枝,先是一小点火苗,劈雳啪啦几下,越燃越旺,很快便成了灼痛肌肤的熊熊大火。我从天花板上冲下来,给了他们一人一记大耳光,可惜刚死的灵魂是无法触碰到有生命的物体的,手指穿过他们的头颅,只扇起了一阵风。
  他们打了一个寒颤,扯了扯衣领,道:走吧,我们回去告诉苏主任。
  我的父母悠悠地醒了过来,他们老泪纵横,啊、啊,半张的嘴巴发出了空洞的叫声。我的一双儿女抱着他们哇哇大哭。
  悲慽像漫堤的洪水,先是一小点,接着还是一小点,慢慢就成了没顶之灾。我像漂浮在洪水中的一块木头,没有固定的方向,漂着漂着就感觉不到了自己的存在。
  我就这样死去,世上再也没有李山这个人了。
  我跄踉地走进手术室,肉身就静静的躺在手术台上,一块白布将他盖得严严实实。我集中念力,一次又一次地伸出了虚无的手,最终还是抓住了白布的一角,用力一掀,白布像聂小倩的裙幔,划了个优美的弧形,如一片白云般轻盈的掉在了地上。那具躺着的皮囊,苍白地散发着黯然的冷光。
  曾无数次在镜子中欣赏过这具躯壳,但现在它是那么的丑陋,苍白苍白的,如一个雪人,七孔外结着血痂,肥胖的身体叠着一褶褶的赘肉。
  我向上一跳,企图回到这具躯壳内。当我刚接触到它的时候,弹了起来,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,浑身像要散了一样。我不甘心,再一跃,如磁铁上相同的一极,再次被狠狠的弹飞了起来,撞在天花板上,叭的一声,重重的摔在了地上。
  再也回不去了,一股悲恸从心里漫出,我感到四肢乏力,身体像被抽空了,软软的瘫在地上。
  有两个穿着白色衣服的人推着一台担架床进来了,他们揪着我肉身的手脚,吃力的把他抬到担架床上,捡起地上的白布将他盖严,拉了出去。
  我的父母和孩子扑在我躯壳上,他们拉开白布,看着那张苍白的脸哭得死去活来。我多想告诉他们,我就在他们身边,可是这一切只是徒劳,我根本触碰不到他们的身体,他们也听不见我的声音。



  像我这样有脸面的人是不会马上被火化的,得开个追悼会,现在他们把我的躯壳拉到殡仪馆,塞进了冰箱里。
  我的追悼会在五天后举行。
  我不想在冰冷的箱子里度过这几天。现在我成了个游魂,到处飘荡。
  我回到医院,来到黄芸的病房里。她的双目紧闭,口中和鼻子里都插满了管子。她的脸上绑着一块纱布,虽然脸色还是那么苍白,但和我的躯壳比起来,显得安详多了。我透明的手指掠过她乌黑的头发,心里泛起了无限的怜爱。我有愧,原来有个很爱她的男人,但在银粉加糖衣的炮轰下,他成了浮云。她被安置在我的别墅里,她俊俏的容貌和弹指可破的肌肤让我欲罢不能。
  我告诉她,会让她成为这豪华房子的女主人。这是我吹出来的一个美丽泡沫,它色彩斑斓,闪烁着我们美好的憧憬。
  那蠢钝的婆娘不知从哪里听到风声,把她堵在别墅里狠狠的揍了几次,还把她的头发扯下了好几绺。我以为她会因此离开我,但是她没有,说坚信有一天,我们的泡沫会修炼成七彩水晶,我会让她取代那个黄脸婆。


  现在得说说我那个蠢钝的黄脸婆了。
  她叫阿红,我不喜欢她,她是父亲给我定的娃娃亲。我曾多次要求退婚,但父亲的耳光让我作出了让步。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,她顶着红头巾爬到了我的床上。
  那时候我还没有发迹,为了生活每天腆着笑脸,将一杯一杯的酒累积成我进步的阶梯。日子有趣无趣总得要过,我和她生了一对儿女。随着我的应酬多了起来,阿红没有表现出女人应有的贤惠,她总是疑神疑鬼,每天都要闻过我换下来的衬衫才踏实。
  有一次,我和一个女客户在西餐厅里喝着红酒,她不知从哪里收到消息,这个愚蠢的女人不问缘由,一双肥大的手一把揪着女客户的头发,啪啪就是两耳光,摁着她的头一边往桌面上撞,一边骂狐狸精。生意黄了不说,还动用了很多关系,像个孙子一样登门挨了几顿骂,才免了一场官司。
  从此,我对她便再也没有一丝感情了。认识黄芸后,我花了很多心思让她认识到什么是上流社会,给她灌输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的腐朽思想。
  阿红痛打了几次黄芸,她使我彻底愤怒了。我们不离婚,一是不想伤害一对儿女,二是我的父亲以死相逼。无奈,我只能恶狠狠的扇了她个几耳光,警告她,再闹就让她净身出户。这个蠢女人才悻悻的呆在家里,整天耍泼的骂我寡情薄义是个陈世美。
  我才不管什么陈世美不陈世美的,像我这种五行粘金的商人,哪个在外面没有三四个女人?而我只有一个,她该庆幸才对。
  时间长了,阿红也就习惯了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,只要我每个月给钱她花,在外面再花天酒地她也不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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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4 21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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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言归正传。冷冰冰的太平间让我觉得浑身不自在。我没有地方可去,只能顺着熟悉的道路回到了农村的大宅。
  这幢大宅花了我很多钱,连门楼也弄得金碧辉煌。而现在,这富丽堂皇的豪宅显得死气沉沉,那大理石镶着的门框上挂着白绸,看上去让人觉得很压抑。
  我穿过大门,看见大厅被弄成了灵堂。墙壁上挂着装有我黑白照片的巨大相框,相框上挂着一朵用白绸结成的大白花。照片中的我抿着嘴,双目冷傲而有神,若与之对视,不免让人一寒。
  照片下的桌子上,一对大白烛燃得正旺。我的父母和阿红神色凄然,一对儿女瘫坐在厅中的椅子上抽泣,脸上挂着痛哭过后的苦瓜样。村中的一些亲朋,默默的陪着他们慽慽然。
  像我这种身份的人死后,必定是有个治丧小组的。我的父母已老,儿女尚小,阿红无能,组长自然就是公司的副董事长了。他叫吴能,也是公司的股东之一。我不喜欢这个人,虽然他的名字叫吴能,但他一点也不无能,精着呢。他曾埋怨我不放权,就连和钉子户谈判这样的小事,也要亲自去办。这小子是想篡权,我防着他呢,谁这么愚蠢让他当我的治丧组长啊。虽然这小子肯定会将我的后事办得妥妥贴贴,但此刻他的心里肯定是在偷笑,我不想让人笑着送我上路。尽管我喉咙里发出啊啊的抗议声,可他们谁也听不到。
  吴能装模作样的劝慰了我父母几句,然后问他们想将我安葬在哪里,是天河公墓园还是青松山?
  我的父亲因伤心过度而精神恍惚,他摆了摆手,道:就葬在雷公岗吧。
  阿红一惊,道:爹,那是为你选的——
  我的父亲保持着一些农民时代的陋习,他摆了摆手,撸了一把鼻涕,甩在地上,然后端起脚,用鞋底擦了擦手上剩余的粘液。他声音沙哑的道:罢了,就给这个短命鬼吧,罢了——,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,再寻——
  父亲是个很迷信风水的人,他认为公墓葬了那么多人,就算风水再好也给分薄了,他请人在几公里外的雷公岗上点了一口穴,作为百年归老后的指定归宿。没想到这墓穴他未用上,倒给了我。
  吴能听说给我找了墓地,便屁癫屁癫的安排人去找仵作修墓。
  父亲略回过神,便对阿红说:你去镇上找一下苏主任,告诉他,我的儿子要土葬。
  我的儿子是个大学生,满口都是正能量之类的话。他听说要将我土葬,便扭过头来说道:爷爷,这是违法的——
  父亲双眼一凸,骂道:违个球哩,小孩子懂个屁,都烧成灰了,再好的风水穴也起不了作用,我这是为你好,葬好了,就能荫护后人哩——
  儿子不屑的争辩:爷爷,都什么年代了,你还迷信这个——
  阿红呵斥道:闭嘴,听你爷爷的。
  儿子悻悻的闭上了嘴巴。
  父亲挥了挥手,道:去吧,李山走了,时势就不同了,不要再把眼睛放在额上,姿态低点,他要多少钱,我们都给。
  阿红应了一声,收拾收拾脸上的悲伤,扭着肥胖的腰肢就出门去了。


  在镇殡葬办公室,阿红堵住了将要出门的苏主任。
  苏主任听了手下的报告,早就知道我已经仙游了。他婉惜之余又不免得暗暗高兴。眼见到年底了,他还差两个指标呢,如果完成不了任务,可能明年真的要下课了。现在的尸体是越来越难买了,一是各地抓得紧,全部被火化,实在无尸可偷,二是尸体的价格实在太高了,前半年还是两万一具,现在升到了五万,他手上可动用的钱不多,总不能从自己腰包里掏吧。
  刚想打瞌睡,就有人送上枕头,他正为这两个指标而烦恼,忽然听到我和黄芸车祸重伤入院,他大喜过望,老朋友就是老朋友,知道我有麻烦,马上献出了自己的生命,果然是两肋插刀。他派两个手下到医院里守着,直到我被送到了殡仪馆,他才松了一口气。黄芸没有死,不免让人婉惜,但也没办法,解决一个是一个。
  苏主任将阿红请进办公室里,给她沏了一杯茶,脸上堆着最亲切的笑容,问道:大嫂亲自上门,有好事关照?
  阿红跟殡葬办的人不熟,也不晓得苏主任已经知道了我死亡的事。她的脸上挂着一丝哀意,朝苏主任啜了一口,道:我呸,好事?我家陈世美走了——
  自从我警告她之后,阿红看见谁都叫我陈世美。
  苏主任一愣,脸上浮起了哀伤之色,声音低哑而颤抖:什么时候的事?
  不当演员真的浪费了他的天赋。
  阿红看着他那如丧考妣的样子,心里一暖。叹了一口气,道:死鬼昨天就走了——
  苏主任微微颌首,道:人死不能复生,节哀吧——,追悼会什么时候开?
  下个星期一,阿红道。
  苏主任红着眼,嗯了一下,说:到时候我会送个花圈去,董事长对我们镇的贡献太大了,我去跟镇长谈谈,以镇上的名义给他搞个追思会。
  阿红道:我找你不是要这个。
  苏主任猜到了她要说什么,他的手指弹了弹,装作疑惑的问:那你们想要什么?
  阿红道:陈世美他爹说想要将他土葬,让我来跟你们请示,他生前对镇上贡献不小,你也是他的老朋友了,还望高抬贵手啊。
  苏主任一脸难色,他站起来,背着手围着桌子踱了两圈,一脸歉意地说:大嫂,这事嘛——,真是愁死我了,我跟董事长是多年的好朋友,按理说我也应该两肋插刀,可偏偏这事上头盯得紧,想帮也帮不了啊。
  阿红的脸一沉,暴露了她的愚蠢:苏主任,你可别跟我打官腔啊,你是主任,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,哼,你们可没少得他的好处啊,不是这点小事也不帮忙吧。
  苏主任的脸上掠过一丝不快,委屈的道:大嫂你错怪我了,不是我不想帮忙,实在是帮不上啊,我市的殡葬改革在省里一直排名靠后,被挂了两年黄牌,虽然我是主任,但作不了主,很多人盯着呢,隔离镇陈家庄的陈三炮上个月去世了,偷偷的土葬,结果被县里勒令挖出来火化了,你也不想董事长无法安息,埋了还被挖出来吧。
  阿红胖胖的脸露出了一丝惶恐,说:真的没办法么?帮帮忙啊——
  苏主任咬了咬右手食指的指甲,就像刚扣过蜂蜜一样,还啜了一口,说道:你容我想想——
  阿红的脸像刚洗过的尿布,涎着愚蠢的期待。
  苏主任沉吟了半晌,忽然道:有了——,有个办法可以行得通,不过——
  阿红连忙问:不过什么?快说——
  苏主任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搓了搓,做了个数钱的动作道:不过要花很多钱——
  阿红的眼珠像鱼眼,凸了起来,接着眉头一皱,瞳孔快速地收缩着,试探着问道:要多少?
       十二万吧,苏主任说。
       阿红的屁股仿佛被铁板烫了一下,跳了起来:打劫啊——
  苏主任将食指竖在唇边,示意她小声点。阿红的屁股悻悻的跌回那厚实的木板上,不满的道:我们也算是熟人了,可不要宰这么伤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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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5 21:25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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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无辜的表情又再浮上苏主任的脸庞:大嫂,你可冤枉我了,要想土葬,必须要买一条尸体代替董事长进炉,现在风声紧,这事难办,目前尸体的报价是十万一具啊,这些都是给尸贩子的,我一分不得,董事长是知名企业家,很多人都盯着他,目标大啊,这上上下下都得打点一番,二万块真的不多,换了别人我还不想冒这个险呢。
  阿红面露难色,咬了咬下唇,双手轻轻的绞着衣角,说:要这么多钱啊?我得回去跟老头子商量一下。
  苏主任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,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跃出水面的鱼,一眨眼就不见了。他低声的道:好吧,你回去跟老爷子商量一下,不过要快啊,现在有钱也难买“咸鱼”。
  望着阿红那心事重重的背影从镇政府的大门外消失。苏主任甩了一个响指,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软中华,屈指在烟盒的底部弹了一下,过滤嘴便像标枪一样跳了出来,他如觅食的鸟儿,低头就叼了一根,拿起桌面上的打火机,咔嚓一声,像被关了很久的西班牙公牛,火苗一窜老高——
  苏主任一屁股跌在皮椅上,身体向后一仰,双脚一抬,搁在桌面上,他得意地晃着双腿,嘴一嘟,吐了一个漂亮的烟圈。
  真是喜从天降,他知道李老头很迷信,十二万对他们来说,只是九牛一毛,这是双手捏田螺,十拿九稳的事,有了这十二万,今年的任务总算是完成了。
  苏主任卸下了千斤重担,他感到无比舒畅。完成了任务,年底有三万块奖金,加上李家买尸剩余的两万,五万块就袋袋平安了,这日子过得真是滋润啊。他将还剩很长的烟屁股一弹,烟头朝墙上凶狠的扑了过去,火星四溅,在墙上留了个黑点,然后安静的躺在墙角上。
  以往苏主任是恨不得连过滤嘴海棉也吸完的,今天心情好,也奢侈一回。
  他将脚从桌上拿下来,扯过一旁的电话,拨了一个号码,意气风发的叫道:阿三啊,大生意来了,两条咸鱼,星期一前见货,什么——,不好办?我不管,就算你到太平间去偷也要给我偷来,否则以后不要在我的地头上混了,阿——三——,不要苦脸,你想想,十万啊,一叠一叠的钞票你不动心?好了,就这样定,记住,星期一前见货啊——
  像五毛钱往柜台一拍,老板,来两根辣条,苏主任的口气很大,土豪一般。


  再说我那愚蠢的婆娘,一颠一颠的离开了镇政府。她不知道我一直跟在她的后面,看着她在人流中穿梭,忽然觉得她肥胖的身子也很单薄,像插在河流中的一根小竹杆,被洪水冲得左摇右摆。
  心里忽然生愧,我那样对她,她应该恨死我,而现在,她却像根竹杆般漂流,看来她也很伤心——,原配就是原配,一夜夫妻百日恩,换了黄芸,真不知道她此刻是不是在算计着可得到多少遗产。
  歉愧像气管里传过来的氢气,我就像个气球,快速地澎涨着,然后痛苦地“砰”的一声,贴着地面任人踩踏。
  阿红带着抽搐的心痛回到了大宅。我的父亲一见她,便问:怎样?苏主任同意通融吗?
  阿红嘴里喷出的屁字,差点将我父亲击倒:什么?不同意?真是人走茶凉啊,我可怜的儿——
  阿红望着我父亲布满褶子的脸,泪水落在上面,就像发了洪水的小溪。她缓缓的道:也不是堵死没弯转,但要花很多钱。
  父亲一听,停住了抽泣,问:他要多少?
  十二万,十万买一条尸体来代焚,两万用来疏通关系。
  父亲咬了咬嘴角,一狠心,道:给他,千金易得,好穴难寻,为了后人的福荫,多少钱都花。
  我的儿子,那个跪在灵堂前一脸凄戚的大学生道:爷爷,你太迷信了,人死如灯灭,搞这么多无谓的事干嘛。
  阿红斥道:闭嘴,听爷爷的——
  我的女儿,那跪在灵堂前一脸愁苦的高中生,轻轻的扯了扯她哥哥的衣角。儿子便鼓着腮闭上了嘴巴。
  我真想站在他面前,大声的告诉他,谁说人死如灯灭?我不是好好的站在这里?可惜他看不见我,也听不到我的声音。
  吴能安排好别人给我建墓后,便回来了。父亲对他说:小吴,麻烦你叫人提十二万现金过来。
  吴能疑惑的问:要那么多钱干什么?
  父亲道:别问那么多,叫人拿过来就是了。
  吴能看了看父亲,又看了看阿红,眼睛眯成两个问号。他哦了一声,便走出去打电话。


  阿红提了现金,来到了苏主任的办公室。
  苏主任像算到了阿红会在这个时候回来,他的双脚搁在桌子上,坐在皮椅上的屁股向后仰,皮椅痛苦地发出了吱吱的叫声。
  见到阿红提着一个袋子进来,他连忙将脚缩回,站起来,脸上堆着一团团的笑容。忽然,他觉得不妥,脸一拉,便有了一股愁苦之意,他悲怆的腔调像粘液,让办公室里的空气顿时变得黏稠起来。
  嫂子,你来啦。苏主任连忙为阿红拉开了椅子。阿红将手中的袋子放在桌子上,说:十二万,一分不少,你数一数。
  苏主任的喉结像个滑轮,溜了下去,又被扯了上来。他走到门口,把长长的脖子伸出门外,像做贼一样左右瞄了瞄,然后轻轻的把门关上。
  他回到办公桌前,沉沉的声调让人咋听都觉得他情绪很低落:嫂子,我也没办法——,这钱要花还是得花的——
  当初,他像条狗一样哈着腰,从另一张桌子上赶过来,给我和同桌的镇长、书记们敬酒,说得比谁都真诚:以后董事长的事就是我的事,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,两肋插刀。当时我啜了他一脸唾液,骂道:我呸,你这不是咒我早点死吗。他一脸尴尬地讪笑,并不断拍打着嘴巴,说:呸、呸、呸,百无禁忌,来、董事长,我敬你一杯。
  没想到今天还真的落在了他手里。世事往往就是如此,就算市长也是我的座上宾,但最终还得回到这个还没绿豆大的小吏手里处理。
  看着他那虚伪的嘴脸,无比愤怒,真想冲过去在他的后脑拍上一巴掌,让他尝尝什么是鬼拍后尾枕。
  阿红此刻并不糊涂,她不耐烦的打断道:废话少说,你数数看,出了门口再说少了,我可不管了哦。
  苏主任皮笑肉不笑,说:嫂子,看你说的,我还信不过你吗?哪用得着数。
  话虽如此,他却像通臂猿猴一样,伸着长长的双手,把袋子揽了过去,拿出一叠,手指沾着唾液数了起来。
  半晌,数完那整整十二叠,苏主任便将它全部扫进袋子,然后将袋子塞进了办公桌的抽屉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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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6 22:02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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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苏主任隔着桌子将头伸了过来,他朝阿红勾了勾手指,阿红便将头伏了下来。苏主任在她耳边轻轻的道:回去后就当没来过这里,不要声张——


  六天后。
  追悼会在殡仪馆的松柏厅举行,很隆重,连市长也来了。我躺在水晶棺里,周围摆满了鲜花,经过细致的化妆,脸上很安祥,不像死去的人,倒像睡着了,嘴角带着一丝笑意,仿佛正做着美梦,梦中正春风得意,完全是一副忘我的神态。
  四周摆满了花圈,大厅的正中摆着一条香案,阿红带着一对儿女伤心欲绝的跪在香案前。她们蜷缩着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悲呜。案上的香炉里燃着檀香,燎绕的烟雾呛着他们的眼睛,半眯着,泪水像雨后的檐角,一滴滴地流淌。腊烛影照着水晶棺后面的相框,黑白照片泛着一层油光,白色的绢花像条河流,从两旁流过。相框上方挂着一条白色的横幅,上面写着四个黑色的大字:天嫉英才。
  他们对着我的照片躹躬,阿红带着儿女向他们还礼。人太多,不断地重复,阿红弯得腰酸背痛,她皱着眉,看起来让人觉得更加伤感。他们拍着阿红和儿女们的肩膀,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台词:人死不能复生,节哀顺变——
  躹过躬后,他们在两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。
  离水晶棺十米远的东南角有一个讲台,身穿黑色中山装,一脸凝重的主持人,用手指弹了弹话筒。分布在四个角落的音箱便发出了“卟、卟”的响声。主持人捏了捏嗓子,沉重的道:各位领导,各位来宾,感谢你们参加天之骄子李山先生的追思告别会,李山先生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家、慈善家,他还是一个好丈夫、好父亲,但是很可惜,他永远离开了我们,下面让我们默哀一分钟,悼念这位杰出的人才。
  大家都低下了头。一分钟后,主持人又说了一大通场面话,把我的生平说得恒古烁今,说得我的脸上酸酸的,差点忍不住跳出来,义正词严的告诉他,虽然你也是要讨生活,但做人不能太无耻,把我羞活了,以后就跟着你。
  主持人估算着他的语言对得起出场费有余后,便伸出右手,作出请的手势,道:下面请本市的黄市长讲话。
  穿着黑色西装的黄市长,腆着大肚子走了上去。主持人连忙闪过一旁。黄市长捏了捏桌面上的话筒,喉咙里唔唔地叫了两声,抬起头望着下面那一堆肃穆的脸,用沉痛的嗓音道:今天,我们损失了一名老朋友、一个优秀的企业家、一个心地善良的慈善家,他为我市创造了上千个就业岗位,他的一生都在为我们做贡献,他对本市的GDP起到了积极的作用,他帮助过很多困难的家庭,就在两个月前,他还无私的资助了一位贫困的学子,他是一个值得我们敬仰的人——
  听着本市最高行政长官的赞词,我从水晶棺内飘了起来,慢慢的升到了天花板上。我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到了市长提到的那个贫困生,他戴着一副高度的近视眼镜,密集地将镜框抬高,擦着眼角的泪水。
  两个月前,媒体报道有个贫困家庭的孩子,考上了全国最著名的学府,但贫困的家庭无法负担高昂的学费。报道出街后,各界爱心人士纷纷伸出援手,而我作为一个常做善事的企业家,当然成为了最大的捐助者,我捐了三十万,专门针对他成立了一个基金,只要他每年的成绩优异,就可以从基金里领取学费和生活费,毕业后他还可以将基金里的钱都提出来,作为创业资金。
  一时间,所有媒体的镁光灯都向着我聚焦,他们称我为最有良心的企业家。看着报纸和电视上意气风发的自己,我笑了,所有人也都跟着笑了。除了黄芸外,他们都不知道我笑什么。
  在资助这位学生前,黄芸是亲眼看见我拒绝了一位农民的求助,所以她懂我笑什么。
  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是:我是一名商人——
    市长发言完毕,公司的高层和至亲好友也分别上台发言,和那些研讨会一样,所有的言语都向着一个既定的方向喷发,如果你把它当真,会发觉我比上帝还高尚。
  听着他们抑扬顿错的腔调,觉着无聊,便围着会场转了一圈。他们看不见我,自然也就没有人和我打招呼,这使我更觉无趣。我向着会场左则的出口飘过去,我看到了几个身穿黑衣的男子围在一起,他们的神情肃穆,眼珠一动也不动,盯着松柏厅的出口,像是在候命。
  苏主任的身影在门外的龙眼树下一闪而过。奇怪了,他不在里面悼念我,跑出来干什么?
  我从他背后绕过去。他正蹲在树后的阴影里抽着烟,一口接一口地深呼吸着,而喷出来的烟散成一片,像捏着胶管喷出来的水一样,那模样根本不像一个资深烟民,看样子像是很紧张。这家伙答应找人代我入炉,不会出什么纰漏吧。
  我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,紧紧的盯着他,这家伙收了阿红的钱,如果还把我推进炉子里,我就把他一起拉进去。
  苏主任抽着烟,像头鹅,偶尔从树后将那长长的脖子伸出来,向着屋子里张望一下。
  告别仪式进行到了最后,哀乐响起,所有人都站起来,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花,围着水晶棺转了一圈,泪水在他们的眼眶中打转,他们把手上的玫瑰花放在棺材盖上,对跪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的阿红和我的一对儿女安慰了几句,然后便依次离开了。
  门外那几个待命的黑衣人进来,将我的棺木推向火化间。
  躲在树后的苏主任见他们出来了,像狗一样,弓着身子弹跳着跟了上去。
  他们没有真的把棺材推向火化间,而是鬼鬼祟祟的推进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房间内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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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7 23:59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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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悄悄的跟了进去。房间内的一张平板担架车上,摆了一条瘦得不成样的尸体,白布盖住了他,无法看清他的容貌,但我看见了他垂下来的左手虎口处,有一粒黄豆大小的黑痣。这黑痣很熟悉,我在脑海里搜刮着和这颗黑痣有关的信息,但实在想不起它属于谁。
  不容我仔细观察,苏主任吩咐他们掀开棺材盖,四个人抬着冰冷的手脚将我抬了出来,然后把担架上那骨感十足的尸体扔了进去。
  黑衣人将我用白布缠得严严实实,然后推着那不知装着谁的尸体的棺木走了。
  他们走后,苏主任将头探出门外,左右扫了一下,然后朝远处招了招手,一台厢式货车便开了过来。货车逼近门口,从上面下来两个人,打开厢门,将缠得严严实实的我抛进了车厢内,然后快速的离开。
  火化炉那边传来了阿红和儿女们的哭声。我循着哭声,走了过去。
  阿红带着儿女,将点燃的香烛插在一个香炉内。虽然霹雳啪啦地在炉内燃烧着的不是我,但我的确离开了她们,她们的每一滴泪都是真诚的。黏稠的空气让我心口发闷。抚摸着女儿乌黑的长发,她遗传了我的精明,对任何事都比愚蠢的母亲看得透彻,我和黄芸的事是她最早发觉的,她告诉了母亲,最后又是她劝母亲忍气吞声的,她不想我们离婚,再歹也比破碎强。
  敏感的她似乎感觉到我的存在,抬起梨花带雨的脸,左右张望。她对母亲说:妈,我好像感觉到父亲就在我们的身边。
  阿红被她吓了一跳,叱道:小孩子别乱说话。
  她们又低下头去烧纸钱。阿红拿着一根棍子,翻着压在下面没有完全燃烧的纸钱。
  有风吹来,黑色的灰烬像蝴蝶在火光中翻腾,我看到了当中有衣帽、别墅和整叠整叠的冥币。
  她们烧完了纸币后,脸上挂着悲伤,坐在休息室里等待叫唤她们的名字。
  参加追悼会的人都已经离去,偌大的休息室就只有她们和一个司机。她们垂着头,绷得紧紧的脸上布满了乌云。
  我在她们身边坐了下来。女儿又抬起头向四周张望,眼里尽是疑惑。
  我的眼眶干涩,灵魂是无泪可流的。
  一个小时后,黑衣人进来叫了一声阿红。阿红连忙收拾心情,站了起来。黑衣人道:过来领骨灰吧——
  阿红跟着黑衣人来到一个小房间,那个替代品被烧成一堆白炭,装在准备好的精美骨灰盒里。黑衣人打开盒盖,未完全炭化成灰的骨骼还冒着腾腾的热气。阿红的眼角瞄了盒子一眼。她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我,自然也就无心去验骨灰是否完整。她朝黑衣人点了点头。黑衣人拿了个本子过来叫她签名,签完名后,这一切便算是结束了。
  阿红将儿子叫过来,让他捧着那不知是谁的骨灰离开了殡仪馆。
  儿子坐在车头,怀里捧着骨灰盒泪流满面。阿红和女儿坐在后座,我跟着她们上了车,坐在她们中间,看着她们打开车窗,向外洒着买路钱。
  儿子先是细声抽泣,最后把脸埋在骨灰盒上失声痛哭。阿红被他的哭声弄得心烦气燥,骂道:哭球啊,捧着的又不是你爹。
  儿子被她骂过,收了声。鼻翼一张一合,表示着他很伤心。我静静地看着他们,心里也很烦燥,可毫无半点办法,他们听不到我的说话。
  我们乡下的规矩,骨灰回家后要请法师起坛超渡过后才能出殡。
  他们请来的法师在院子中央竖起了法坛。那不知是谁的骨灰,放在法坛的中央。骨灰盒的后面立着我的神主牌。我附在神主牌上,看着那帮请来哭丧的人死去活来。
  吴能站在我父母的身边,照看着他们。这个家伙虽然早就盼着我死,好取而代之,但此刻,他却是真心的为我默哀。
  法师忙活了一天,终于完成了超渡的程序。接下来就是出殡了,法师摇着铜铃,念着咒语,披着麻袋的儿子捧着骨灰盒跟在他的后面,向着雷公岗进发。
  用苏主任的话就叫做戏做全套。一帮花钱请来的“孝子”们,仿佛死的是他亲爹,嗓子里干嚎着。钹、唢呐、铜锣等敲得震天响,一路哀呜。我的儿子捧着骨灰盒,走在队伍的最前面,紧跟在他后面的是我的女儿,她低着头,神色凄怆,偶尔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冥币朝天一撒,风儿一吹,那冥币在空中打了几个转,砸在众人的身上,然后静静躺在地下,一双双大脚从它们身上踏过,踏出了一片悲凉——


  雷公岗上早已挖好一座坟坑,就等着我入住。他们一路热闹的来到我的新居前。法师对着那深深的土坑比划着,做了一些仪式,叫我女儿将一个装着五谷的小瓮扔了进去,然后抓起一把土撒下去,口里念着保佑后人丰衣足食之类的词。
  他叫我儿子将骨灰盒放在地下,然后所有人转身。他手里捧着一个大海碗,碗里装着大米,他抓起一把,往天一洒,高呼:先人入土,生人回避——
  按照风俗,所有送殡的人听到这句话后,必须快速离开。瞬间,除了法师和四个挖坑的仵作,所有人都以百米冲刺的速度,跌跌撞撞地向山下奔去。
  法师见大家都跑光了,对那几个仵作打了个眼色。
  仵作从树林里拖了一条泛着油光的血红色的棺材出来。棺材里躺着的,才是真正的我。
  仵作们用绳索将棺材缓缓的吊了下去,然后埋上土。他们修好坟堆,已累得满头大汗,一屁股坐在旁喘着粗气。
  一个瘦瘦的仵作问:这骨灰怎么处理?法师挽了挽宽大的道袍,从里面的口袋摸出一包香烟,给他们分了一支,然后顾自点燃,吸了一口,缓缓的吐了出来。他瞄了一眼那精美的骨灰盒,面无表情的道:丢掉——
  他们吸饱了烟,都站了起来。瘦仵作竹杆般的大腿抡了个满弓,一踢,那替我受过的骨灰便骨碌碌的向山下滚了下去。
  我站在坟前,望着他们渐渐变小的身影,忽然觉得有点失落。就这样与这世界永别了么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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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8 21:23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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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坐了下来,抱着双膝,把头搁在上面。坟堆前的香烛散发着诱人的香味。山风吹响树叶,哗啦哗啦的奏着哀乐。
  我看了看四周的环境,暗赞老父有眼光。这里的确是个风水宝地,左右两边的山脉像太师椅的两个扶手,匡扶着正中的一个小山谷。我的坟茔坐落在山谷的半山腰上,正是太师椅的中央。按风水佬的说法,这穴的后人是要出帝王将相的。
  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,不知名的小鸟在林间鸣叫着。慢慢,我的心情平复了下来,既死之则安之,想多无用。
  我钻进了坟堆的棺木内,与肉体重合。楠木的清香钻进鼻孔里,黄泥土散发的芬芳,薰得全身暧融融的。其实,埋在黄土里也是件很舒服的事,不信你们也可以试试。
  明天就是我的头七,过完了头七,就要到下面去报到投胎了,心里忽然有些不舍。
  我在黄土里沉沉睡去。醒过来的时候,已经是半夜。四周一片漆黑,夜色很稠,风吹过山坳,发出呜呜的响声让人毛骨悚然。
  坟边草丛里有蟋蟀在叫,使这夜里增添了一些自然气息。我看见山下有两条光线在晃动。心里一悚,鬼火?心一下子吊到了嗓眼上,再深一想,不禁哑然失笑,我现在已经是鬼了,还有什么可怕的。
  那两团火光慢慢的向山上移动,越来越近。细看,竟是两支手电筒。三更半夜,谁这么大胆,竟敢往山里跑?
  入土为安后,眼睛能看很远。细一辩认,竟然是白天埋葬我的两个仵作,瘦的那个,还把别人的骨灰踢了。他们来干什么?难道丢了东西?也不用三更半夜来找吧,再一思量,冷汗直冒,难道——
  果然,他们带着锄头和铁揪,头上戴着安全帽,安全帽上绑着电筒。两条光线像剑一样,划破湿漉漉的夜。
  两人站在坟前,山坳里刮起了风,瘦仵作打了个冷颤,衣服下黑褐色的肌肤泛起了鸡皮疙瘩,他伸手扯了扯旁边体壮的同伴的衣角。壮仵作白了他一眼,啐道:怕什么,又不是第一次干这种活,人死如灯灭,你想想这黄土下埋着五万块就什么都不怕了。
  瘦仵作从腰间掏出一个酒瓶,拧开盖子,咕噜的吞了几口,然后将它递给壮仵作。
  瘦仵作朝手掌吐了一口唾液,搓了搓,一杵手上的锄头,道:来吧,快点动手——
  怒火像泼了油的柴,瞬间飙升。这两个家伙太可恶了,白天才刚把我埋了,夜里却跑来挖尸。
  我往他们脸上狠狠的刮了一耳光,可是没有一点力量,只在他们脸旁刮了一股冷风。他们的身体抖了一下,紧张地向四周张望。
  壮仵作催促道:快点——
  很快,他们就扒开了坑里的松土。暗红色的棺木在漆黑的夜里显得很谲秘。他们小心翼翼地推开棺盖,仿佛怕我会从里面一跃而起。
  他们双手合十放在额头上,朝我拜了拜,喃喃的道:我们也是为生活所迫,有怪莫怪——
  他们各揪着我一条胳膊,将我拖了出来。恨如潮水,泛滥。两个混蛋,我跟你们没完。我将所有灵力集中在眼皮上,我欲将眼睛睁开,吓死他们。可是我的灵力尚未能发挥,眼皮只是裂开了一道小小的缝。瘦仵作发觉不对劲,他盯着我的眼皮,面如土色,双腿如筛糠般颤抖着,说:你——你——你看,他——他——他的眼睛好像睁开了——
  壮仵作看了我一眼,骂道:真他妈的长人不长胆,死人怎么会睁眼,胆子这么小,怎做这行?赶紧,把他背走——。
  壮仵作将早已僵硬的我架上了他的肩膀,然后两人跌跌撞撞的沿着山路快速地朝山下窜去。
  看着被扒得乱七八糟的坟堆,悲从中来,报应啊,买别人的尸体偷龙转凤,谁料自己的躯壳也被偷走。
  我怒吼着,山坳里发出嗡嗡的鸣音。
  我紧紧的跟在他们后面,要想办法把自己抢回来,决不能让他们将我烧成灰,然后抛在荒山野岭。
  他们轮流驼着我,嘴里骂骂咧咧:妈的,吃得满肚肥油,那么重,压死我了——
  他们驼着我下了山,经过了一条山涧,还经过了一片田野,进入了一个村庄。一路上,我朝他们的后脑挥拳猛击,他们只觉得脑后阴风阵阵,便加快了脚步。
  他们经过村头。一条黑狗从狗洞里窜了出来,狗的眼睛能看见我,它的嘴里呜呜地叫着,接着朝我疯狂的吠了起来。我生前最怕狗,狗天生就是我的克星,哪怕是摇头摆尾的哈巴狗,也足以让我发怵。
  狗的眼睛在黑夜里像把匕首,要把我刺得魂飞魄散。这条该死的黑狗挡着我的去路,我壮着胆子朝它吆喝,它不但不怕,还呲着牙,身上的毛发如刺猬般上竖着向我步步进逼。我退了几步,紧紧的盯着它。
  村里其他的狗听到吠声,也跟着吠了起来。寂静的夜空中,此起彼伏地响着那让我胆颤的怒吼。有几条没有关好的大狼狗加入了围攻我的队伍。
  我的两腿打颤,身上的每一条汗毛都竖了起来,连忙躲进草垛里。那些畜生冲我吠了好久,终觉无趣,声音便慢慢的哑了下去,再过一会,各自散去。
  我从草垛里爬出来,已不见了两人踪影,大吃一惊,寻遍村中的每一条马路和没有狗的每一个庭院,依然无果。
  我把自己给弄丢了。沿着村道来回搜索了几遍,无果,沮丧极了。生前无限风光,死后却连尸体也保护不了,我恨那条大黑狗,可我不敢找它讨还公道。


  坟被挖了,尸体不见了,此刻我成了孤魂野鬼,飘荡在村庄的上空,不知该往哪方。   
  我想到了黄芸,不知她怎样了。认着方向,花了好大的劲,才找到了医院。黄芸已经脱离了危险,住在普通病房内。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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