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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小说] 《嫖娼》兄弟篇:尸骨无存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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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19 20:58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                 9
  我走进病房的时候,她正把头伏在被子上痛哭。右手拿着镜子,左手啪啪地拍打着被面,仿佛这上面落满了苍蝇,她高低起伏着的嗓音像一只被扼住了喉咙的猫。她的双肩忽上忽下,抽泣着。
  黄芸哭够后便抬起头。泪眼婆娑,楚楚可怜。我看见她的左脸爬着一条蜿蜓的疤痕,几条褐色的粗线,像蜈蚣的脚,紧紧地抓住她脸上苍白的皮肤。
  她毁容了——
  我张开嘴,惊愕地看着她如死灰般的脸。她拿起镜子往左照,往右照,手一甩,镜子被扔在了墙角边上,碎成一瓣瓣,如凋零的玫瑰花。
  她又伏在被子上痛哭起来。
  我在黄芸的身边坐了下来,看着她痛苦的眼睛,心里一蹙,用手抚摸着她柔顺的秀发,但她无法感觉到我的存在。
  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,而是我在你身边,你却不知道。对于黄芸,我是欲罢不能。她年轻、俊美、聪明,不像阿红,那个愚蠢的婆娘除了可以肉体上结合外,思想总是尿不到一壶上去。
  黄芸不一样,只要我说第一句,她就能猜到后面的,更为重要的是,她从不会逼我离婚,对于此,我有愧于她。
  我就要到下面去报到,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,心里像窜出一条蛇,丝丝地吐着信子般的惆怅。
  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。一个熟悉的声音由远渐近,而后,出现了阿红那张老婆饼般的脸。她来势汹汹,一个跨步冲进来,冲着虚弱的黄芸啪啪就是两耳光。黄芸左脸的伤口尚未愈合,渗出了血珠。她惊叫一声,缩在床角,扯过被子蒙着头,呜呜地低泣着。
  阿红抓住被子一角,一扯,将黄芸的头从里面扒了出来。 她揪着黄芸的头发,像疯狗一样,来回摇晃,口里骂道:你个骚货,贱逼,为什么你不死,为什么你不死——
  我想,阿红肯定记恨着,那个被扔在山崖下草丛中的红色奶罩。以前有我护着黄芸,尚不敢对她怎么样,现在那红色的奶罩像一团火,点燃她憋了很久的怒火。
  阿红为我后事而奔波的那一点点好感,瞬间就瓦解了。泼妇就是泼妇,我刚下葬,尸骨未寒就来报仇了。
  阿红扯着黄芸的头发,夸张地左右摇晃。鲜红的血液从黄芸的脸上淌了下来,将她的半张脸弄得一塌糊涂,头发蓬松着,样子狼狈而恐怖。阿红撕着黄芸的嘴巴,发出的声音尖锐可怕:说,那个死鬼给了你多少东西,贱人,还回来,我撕了你这个贱逼——
  我听出来了,阿红是来夺财产的。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丝反感。以前看港台新闻报道,某富翁去世后,大房二房为了争夺遗产而展开激烈的撕逼大战,沦为了别人茶余饭后的笑料。没想到它竟然这么快就轮到我的头上来。
  我向她们扑了过去。意图分开她们。嗖的一声,我从她们中间穿了过去,撞在墙上。
  阿红突然感到一凉,像有一股风从中间刮过,她一愕。黄芸乘机挣脱。
  阿红再次扑上去。一个抓,一个躲,一个嗷嗷地叫着,一个嘤嘤的啼哭。
  护士发现了病房内的战争,连忙过来拉着阿红,叱道:干什么?这是医院,再闹我可要报警了。
  阿红隔着护士,指着黄芸的鼻子骂道:贱人,给我听好了,限你三天内从别墅里搬出去,否则别怪我心狠手辣。
  黄芸蒙着脸哭得梨花乱颤,一个护士捧着消毒药水进来,用药棉轻轻的拭净她脸上渗出的鲜血,然后涂上药水。黄芸的左脸像个被打扫干净的战场,留着一些凌乱的痕迹。
  阿红被推出了门外。
  走廊上聚集了一些闻声赶来看热闹的人,他们对着病房内指指点点。阿红像得到了某种鼓励,充分地发挥她泼妇的本色。
  她手指因激动而颤抖,逐一地点着他们每个人的鼻子:你知道吗,还有你、你、你,你们都知道吗,我才是原配,而你们刚才看到的,那个毁了容的丑八怪,她才是第三者,这个不要脸的贱人,贪我那死鬼的钱,当了情妇,那死鬼像玩妓女一样玩了她,你知道吗,还有你、你、你,你们都知道吗,那死鬼是图个新鲜,他始终会回到我身边的,因为我为他生了两个儿女,可惜啊可惜,死鬼还没玩厌她就死掉了,否则你们就能看到她像个破鞋一样的被抛弃,所以,我要来替死鬼将他的东西拿回来,你们看清楚了吗,还有你、你、你,你们都看清楚了吗?这就是贪慕虛荣的下场——
  阿红还在喋喋不休,那些被她指了鼻子的人,嘻嘻地笑着,说:看到了,我们都看到了,你才是大婆——
  我的老脸火辣辣的痛,真是个愚蠢的女人。虽然我知道他们看不见我,但我仍然想找个缝钻进去。
  黄芸哭得很伤心,双目呆滞,象被抽空了灵魂。
  保安闻声赶来,半是劝说半是强扯地将阿红架了下楼。那些人见散场了,便嘻嘻哈哈地缩回了病房内。
  头七过后,才能报到轮回,现在我无处可去,便贴在病房的天花板上,默默地陪着黄芸。
  黄芸没脸再在这间医院呆下去了,她提出了转院。
  我的心情很复杂,如被狗咬着玩的线团,五颜六色却又不知何处是头,扯着扯着就成了一团乱麻。正如阿红所说,黄芸的下场是悲惨的,她还没来得及从我身上拿些什么。现在她算是一无所有了,而且还毁了容。


  很快,头七过去了,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去轮回,那些电视剧说,人死后会有鬼差来拘魂。可从汽车坠下山涯那刻起,就没见有谁来找我,难道我还不该绝?可我的躯壳此刻应该被烧成灰了,还被那两个该死的仵作不知弄到哪里去了。
  无法轮回,也没有躯壳,那我只有成为孤魂野鬼了。
  我想哭,我想为自己哭丧。
  我在街头上飘荡着,遇到很多熟悉的人,有些是我的员工,有些是我的客户,还有一些是我在酒桌上认识的官员。他们都低着头,来去匆匆,像搜寻掉在地下的银元。我跟他们打招呼,没有人回应我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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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20 21:26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 10
  我回了趟宽敞的办公室。现在它是属于吴能的了,我看见他把脚搁在桌面,很惬意地摇着。公司里的人都叫他董事长,原本属于我的称谓,此刻,像帽子一样紧紧的扣在了他的头上。
  我的心像被老虎钳咬了一口,铰着赤裸裸的痛。这是我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江山,却拱手送给了别人。正如歌词唱的那样:我真的很想再活五百年——        
  透过办公室的薄纱窗,我看到了马路对面的那幢房子。以前,我爱站在窗户跟前往那边看。那幢楼的某个窗口,常常出现一个容貌丑陋的老妇。
  容貌丑陋的老妇?忽然,我想到了什么。
  我住在农村,农村人比较迷信,有很多替人占卜或沟通阴阳两界的灵媒。
  在人群中,很容易就可以区分哪些是灵媒。身上有着淡淡的檀香味,而且几乎清一色都是一些容貌丑陋的中老年妇女——
  我穿过熟悉的玻璃窗,向对面飘了过去。这栋楼的每一块瓷砖我都很熟悉,我常常站在窗前对着它发呆,发梦都不曾想过,有一天我的命运会跟它扯上关系。
  街上的风很大,飘来了淡淡的儿时那熟悉的味道,心中一喜,我的判断是正确的,也许这丑陋的老妇能帮我的忙。
  房子里有一股浓烈的、呛人的檀香味。老妇穿着一件黑色的对襟布衣,双目紧闭,盘腿坐在床上打坐。我走上前去,老妇双目突然一睁,双眼炯炯有神,像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。她薄薄的嘴唇一张一合,沙哑的声音低沉,仿佛来自地狱 ,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水滴:朋友,这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。
  我吃了一惊,她能看得见我?我被压坏的声带又再作怪,声音很刺人:你能看见我?
  老妇不理睬,慢慢的合上了双眼,像已入定。我站在她的身边,好奇的将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。老妇毫无反应,我又再晃了晃,还是没有反应。我舒了一口气,可能刚才她那句话不是对我说的,她看不到我。
  老妇长得奇丑无比,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地黏在鸡皮一般的头皮上,眉毛向着两颧下滑,脸上的皱褶一层挨着一层, 薄薄的嘴唇内镶着一颗金牙。
  老妇突然双目圆睁,我们四目相对,一股幽深深的寒意从心内涌起。我吃了一惊,不禁向后倒退了两步。老妇沉沉的道:我说了,这不是你来的地方。
  我确定她是能看见我了。
  我环扫了四周一眼,在屋子的一角里发现了香案。我的判断没有错,她真的是个灵媒。
  我的办公室可以清楚地看到这里,那么久了,我竟然没发觉她是灵媒。从事这一行的,通常都是农村老太,而且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哪个可以看见鬼魂,她们都是往天上洒一把米,然后浑身颤抖地拍着香案,拍着拍着就变了声音,据说这是香客要请的阴魂上身了,她们乱七八糟地噏着不着边际的事,到底是不是阴魂附身,那就真的只有鬼知道了。
  而这名老妇,没见她发功,只一睁眼就能看见我了,难道真的是大隐隐于市的高人?
  请你离开这里。老妇的声音带着无比的威严。
    我双膝一软,跪在她的跟前,道:高人,请你帮帮我——
  老妇摆在膝盖上的手掌向上一扬,那模样优雅得有如南海观音。她瞄了我一眼:起来说话,不要弄这一套。
  我站了起来,恭敬地垂头立于床前。老妇问:你有什么事?
  我连忙道:我原本死于非命,头七已过,按理应该去轮回投胎,可是不知为什么,一直没有鬼差来拘我,我也不知应该到哪里报到,我不能一直都做孤魂野鬼,恳请高人指点明路。
  老妇疑惑地看着我,道:报上你的生辰八字,我来算一算。
  我连忙把自己的八字报了。老妇半闭着眼睛,掐起手指子、丑、寅、卯的算了起来。半晌,老妇的眉头深皱,脸上的皱褶抖了抖,自言自语的道:不对啊,你不是孤魂野鬼的命,怎么会这样?
  她问道:没有鬼差来拘过你?还是你自己逃出来的?
  从来都没谁找过我,我也不知为什么。我说
  老妇的下巴轻轻一沉,垂首道:不用算,肯定又是那帮王八蛋打瞌睡,把你给漏了,该报到的不去报到,游荡在三界外,这是乱了规矩,若被巡值官抓住,判你一个扰乱社会秩序罪,将你打下十八层地狱,那就真的是永不超生了。
  我一惊,道:高人,你别唬我,这不关我的事,我无辜啊。
  老妇脸上的皱褶又抖了一抖,不屑的道:无不无辜,他们说了算。
  我惶恐的道:他们不会不讲道理吧。
  老妇突然哈哈一笑:看你满肚肥肠,也是做买卖的吧,为何也不甚懂事?
  我凑到她的耳边,小声道:高人,请帮帮忙,钱不是问题。
  老妇啐了我一脸唾液,道:呸,老娘还没死,那些钱还是留给你去打点他们吧,今天这个结果,也算是你们自作自受了,以前下面做事是中规中矩的,都是你们这帮人,只懂得行贿、腐败,还把这风气带了下来,现在自食其果了吧。
  我一脸苦窘,哀求道:高人,请救救我,我生前也做过不少善事,不应遭此报应啊。
  老妇盘着的双腿放了下来,垂在床沿边。我连忙集中念力拿过鞋子,讨好地给她套上。老妇在屋子里踱了半圈,道:他们不找你,你可以去找他们啊。
  去哪里可以找到他们?我大喜。
  老妇的双眼向下一耷,道:泄露天机会损我修行的。我一急,连忙磕头。老妇的眉头一挑,叹了一口气,缓缓道:罢、罢、罢,也算是你我有缘,就姑且化解一下吧。
  老妇道:去火葬场,他们在那里有个办公的地方,从焚化间往西走八十一步,你会看到一间像祠堂一样的屋子,你进去后,穿过右面的墙,沿阶梯往下走到第三层,就能看见一个地府驻我们市办事处的牌子,进去跟他们说明情况就可以了。
  我连忙磕头,道:谢谢,谢谢高人。
  别了老妇,连忙赶到殡仪馆里。在侧门外,我看到了一辆厢式小货车,两个男子从车上搬下一箱箱的骨火盒。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妇女,指手划脚地要求他们搬进仓库里,一个一个摆放好。
  男子按要求摆放好后,便拿出了一张送货单让她签名。我从她的身边擦过,好奇地探头往上一瞄。我拷,三百块钱一个。这些骨灰盒和阿红买的那个一模一样,当时可是卖了她整整一千五百大洋啊,操,这帮人真是专吃死人肉啊。我抡起巴掌往她的脸上狠狠的掴了一记耳光。扇起了一股阴风,妇人打了个冷颤,她左右望了望。
  见扇不到她,我心里恨恨的。
  从侧门进入,穿过营业厅和告别厅,才能到达火化间。
  路过营业厅的时候,我听到坐在玻璃桌旁的业务员对着一个神色凄然的男子说:化妆八百、告别仪式有一千五、三千和五千的,正常火化一千三,如果想留头骨则要加多一千元,骨灰盒有八百的、一千五和三千的——
  我从那狭长的走廊穿过去,看见了几架蒙着白布的担架车,一双双干枯的大脚露在白布外,脚趾上吊着一个个白色的吊牌。这些吊牌写着他们的名字,和所属的街道或镇。
  担架车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哗啦啦地响着,像在哀悼着一个生命的结束,又像预兆着新的一趟轮回将要开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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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21 21:35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11
  按着老妇的指点,我找到了那间祠堂般的屋子。推门进去,空荡荡,什么都没有,就像一个被打开了口的纸箱。右边的墙没有门洞也没有阶梯。我退了出来,一看,没错啊,和老妇形容的一模一样,而且附近也没有同样的建筑。
  我带着疑惑再次走进屋子里,摸着右面的墙,很结实,不像有暗门。她说要穿过右面的墙,难道墙上有机关?先不管,退后两步,向着墙上撞过去。墙有如虚幻的雾,我重重的跌了一跤,一看,并不是跌在屋外的草地上,而是一间从未见过的屋子里,屋子阴阴森森,靠右边的墙角有一条阶梯,向着暗黑的地下延伸。
  心里一喜,终于找到了地府的办事处。我沿着阶梯下到了第三层,果然看见了地府驻我市办事处的牌匾,上面的字血红血红的,让人毛骨悚然。
  屋子里有一个巨大的柜台,柜台内有三个办事窗口。每个窗口前都站着十多个面无表情,轻飘飘毫无质感的魂魄。我看见其中一个窗口的人较少,便站在那队伍的后面。
  过了很久,终于轮到我了。
  窗口内坐着的阴差脸色苍白,冷冰冰的无任何表情。他拿起桌面上的印章,狠狠地砸在一张表格上,仿佛他跟表格有仇。
  他头也不抬的道:拘魂证——
  我一脸茫然:拘魂证?什么拘魂证?
  阴差抬起头,那木然的眼珠盯着我,道:你没有拘魂证?那谁把你拘过来的?
  我耸了耸肩,道:没有人拘我啊,我自己来的。
  我将事情经过粗略地说了一遍。阴差恨得牙痒痒的,骂道:奶奶的,无常局这帮杂种越来越不像话了,一个星期忘一个,老是要我们给他擦屁股。
  阴差举起一张刚刚收过来的纸片,说:拘魂证是拘你魂的无常给开的证明,上面有一组号码,相当于你在阳世时的身份证号码,凭号码等候安排轮回,越来越多的孤魂野鬼企图蒙混过关去投胎了,没有拘魂证,我不能让你过关。
  我紧张的道:我真不是孤魂野鬼啊,我的头七才刚过——
  阴差不耐烦的指着旁边一个写着“稽查处”的房子道:去那边查一下,如果不是孤魂野鬼就补办个拘魂证再过来。
  我谢过阴差,便向房子走了过去。
  回来,阴差吆喝道。
  我不解地看着他。他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一丝苍白的笑意,那笑意挂着脸上,竟让人生出一丝恐怖。
  阴差将一个像POS机一样的东西递了过来,僵硬的咧着嘴道:请你对我的工作评分。
  细一看,POS机上有三个按键,上面分别写着“好”、“很好”、“非常好”。
  我操,这还用评吗?
  让社会和谐是商人捞金的资本,这也是我安身立命的法宝。我在非常好的按键上狠狠地按了一下。完毕,阴差又面无表情的将机子收了回去。
  我敲了敲稽查处的门,走了进去。办公桌背后的稽查员木然的抬起了头。呲牙、咧嘴,我的笑容多么亲切,涂着谄媚:领导,我是来补办手续的。
  稽查员的脸很黑,厚厚的嘴唇泛着腥红,像从烟囱钻进屋子里偷咬过鸭子一样。他低下头在一张纸上来回地画着,冷冷的问道:叫什么名字?
  我叫李山,领导。
  稽查员拿出一个像机场安检器的东西,喝道:把头伸过来——
  我把头伸了过去。他一把将我按在桌面上,然后将安检器搁在我的头上。一道绿光,直射进我的脑海内。
  安检器发出嘟的一声后,稽查员把我放了,眉头紧皱,盯着安检器绿色的小屏幕,说:你不是孤魂野鬼,但不能给你开拘魂证。
  我一怔,惊问:为什么?
  因为你的骨灰不见了,骨灰是魂魄的根据地,如果连骨灰也不知道在哪里,只能当作是孤魂野鬼了,必须找到骨灰,我们才能给你补办拘魂证。
  我申辩道:尸体让人给偷了,我也不知道他们将我的骨灰扔到哪里去了啊——
  稽查员不耐烦地挥挥手,道:那是你们阳间的事,我们管不着,你找不到根,就不能办证,去吧,去吧——
  我失落地向外走去,脚步沉重,有如被马蜂蜇过,臃肿而迟缓。
  稽查员在背后喝道:回来——
  我一怔,难道还有戏?
  连忙转了回去。稽查员指着前面的一张椅子,示意我坐下来。
  我混沌的坐在椅子上。稽查员喃喃的念了几句像咒语般的东西,中指向外一挥,一股绿光箭一般的射了出去。
  半晌,一个朐軁着身子,瘦得像竹杆一样的男子进来,他对稽查员哈了哈腰。
  稽查员道:李山,你认得他吗?
  细看眼前的这个男人,很眼熟,可就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。
  男子看见了我,很激动,扑了过来,双手扯着我的衣领,喊道:还我骨灰,把我的骨灰拿回来——
  他左手虎口上黄豆般大小的黑痣格外显眼。我一惊,他就是那个代我躺进火化炉里的男人?
  我故作糊涂:骨灰?什么骨灰啊?
  办公桌后的稽查员道:李山,我们查到你用他的尸体代焚,骨灰也被你们拿走了,留来无用,就还给人家吧,好让他去投胎——
  男子扯着我的衣领摇了几下,便泄了气,松开了手,哀哀的道:是啊,你留着也没用,还给我吧——
  我想起瘦仵作那抡起的大腿,骨灰已经被他踢了下山。我不安的道:骨灰已经被扔掉了,要不我带你去找吧。
  稽查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,将我和瘦子赶了出来。
  从地府办事处出来,我们沿着狭长的走廊出了殡仪馆。


  瘦子跟在我的身后,一句话也不说,带着一丝涩意。
  一前一后的走在大街上,风很大,逆着风,我们走得很艰难。一些纸屑和塑料袋吹在我们的脸上,上边残留着食物的味道,于是,我们身上便沾上了人间烟火。
  我回头对弯着腰的瘦子说:走快一点,还有很远的路程。
  瘦子点头哎哎地应着。对不起了啊,我说道。
  啊,什么?瘦子看我的眼神带着怯意。
  偷了你的尸体而且连骨灰也扔掉了。想着如果找不到骨灰将永远要做孤魂野鬼,我感同身受的替他恨起了自己。
  瘦子脸上的颊肌有节奏地跳了跳,嚅嚅的道:就当是报答了你——
  我一愕:报答,报答什么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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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25 17:27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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谢谢支持 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5-10-27 21:0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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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27 21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Kathy.lin 发表于 2015-10-25 17:2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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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27 21:03 | 显示全部楼层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                 12
  瘦子的眼神带着卑恭,很拘紧,他看我的时候,带着仰视的意味:董事长,我们生前是见过面的,您贵人多忘事——
  哦,我们见过?我的脑袋开足马力,快速地转动。看他的衣着,是个穷人。除了项目上那几个要做钉子户的,我还真从来没正视过那些死穷鬼,这个瘦子一点印象也没有。我不想再去回忆,帮他找到骨灰就算了,免得以后缠着我。
  我腆着肚子,走在前面,背后的瘦子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,像是我的跟班。老实说,我有点看不起他,我将他塞进千度高温的炉子里炼成灰,又把他的骨灰弄丢了,如果他上来揪着我就是一顿暴揍,或许对他尚会有少许敬畏,可他那毕恭毕敬的样子,着实是个软骨头,如一堆烂泥,难以让人看重。
  我们两个没有影子,但又像影子一样的家伙,穿过了整个城市,沿着郊外的公路,向着雷公岗进发。
  在离雷公岗不远的村庄里,又与那条害我弄丢尸体的黑狗相遇了。它看见了我,身上的毛蓬松着,狂吠了起来。我天生惧狗,特别是那些动不动就会咬人的土狗。那汪汪之声,似一记记响雷,要把我的魂魄打散。我跳到瘦子的背后,扯着他那件油腻腻的卡其布上衣,探出半个头,紧张地盯着那条黑狗。
  瘦子的身体被我扯着侧向一边,下坠着,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,一改畏畏缩缩的样子,似是要表现一番,双臂一振,浑身充满力量,对着黑狗狠狠地飞起一脚。他那竹杆一样的腿,从狗头上穿过,刮起一股阴风。
  黑狗受了惊,呜呜地叫着钻进了旁边的草垛里。瘦子回过头,脸上带着谄媚:董事长莫怕,狗已经走了。
  我掸了掸身上粘着的草屑,觉得很丢脸,竟然在这个看不起的人面前表现得如此懦弱。
  我哼了一声,拂了拂手,昂起头,沿着村边的田埂向雷公岗走去。


  看着被毁的坟堆,恨由心生。被翻起的黄泥,像拍在岩石上破败的海浪,血红色的棺材盖横在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穴坑上,棺内落满了黄土,惨不忍睹。
  瘦子发出惊呼,扑进坑内,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棺木的边沿,喃喃的道:楠木,正宗的柳州金丝楠啊。他闭着眼睛,沿着棺沿深深地吸了一溜,木材发出的清香,让他很是陶醉。那模样,像提着高仿LV皮包的女子,顾不得甩掉掉跟的高跟鞋,一歪一扭地扑向停车场,呜咽着惊呼:哗,法拉利——
  瘦子摸着摸着,就泪流满面了,哽咽着,似是对我,又似是自言自语的道:我只有一副杉木薄板,还是没有上漆的,呜呜——
  我不耐烦的道:人都死了,用什么装载,有那么重要吗?
  瘦子的鼻音很重,像患了重感冒,哽咽着说:土豪哪知屌丝的痛。
  土豪一词,在我脑海中的理解就是镶着大金牙,挂着手指粗的链子,粗鲁地呼呼喝喝的暴发户。我很讨厌别人用这个词来形容我。
  我站在坟前的东北角,抡着大腿比划了一圈,说道:骨灰盒就是从这里踢下去的,我们顺着这个方向去找吧。
  坟前的野草和荆棘很浓密,我和瘦子像两条蛇,钻了进去。带着倒刺的野藤穿过我们的身体,还有各种受了惊吓的昆虫在我们的身上乱跳。我们估算着骨灰盒划过的轨迹,划定了一个直径四米的方向,向前搜索。
  搜索了许久,一无所获。瘦子从荆棘丛中抬起头,疑惑地问:你确定是这个方向?
  我努力地回忆着瘦仵作抡起的腿,最终肯定的点了点头。瘦子无奈,说:可能踢得太远了,我们再往下找找?
  终于,在再往下三十米的地方,看见那个破裂了的骨灰盒,盒的边沿有动物的齿印,看来是被山里的野狗拖啃过。瘦子的骨灰洒在了每一片叶子上,有部分不知被风吹向了何方。
  瘦子跪在地上痛哭,双手掩脸,泪水从指间渗出,黏乎乎的。像被击了一记重拳,我的心很是沉闷,无言,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  我捡起地上破裂的骨灰盒,握住一片树叶,小心翼翼地将上面的粉沫抖进盒子里。抖完一片又一片——
  瘦子哭过后,无奈地接受了事实。他折了一张野山芋的叶子,结了一个窝,将叶子上的灰沫刮进窝内,然后再将窝里的倒进我手中的盒子里。他爬在地上,睁着的圆圆的眼珠,盯着每一张小小的草叶。
  刮光了每一片叶子,只找回了三分之二的骨灰。我将骨灰盒塞进瘦子的手中,他将盒子斜斜的侧竖着,害怕再从裂缝中漏走一粒粉沫。他脸上掠过一丝痛楚,自言自语的喃道:下辈子注定要做个缺胳膀少腿的人了。
  对不起。我再次道歉。
  瘦子盯了我半天。我觉得很不自在,便将脸转过一边去。他叹了一口气,道:我受过你的三千元恩惠,也许这是上天要我还给你的吧,现在,我们就扯平了,我再也不欠你的了。
  三千元?什么三千元?我再次迷糊。
  看着骨灰盒上的那条裂痕,我咬了咬牙,道:我将那楠木棺材和墓地都送给你,作为一点小小的补偿吧。
  瘦子眼里闪过一道精光,他不相信地问:啥?那,那楠木棺材,送——,送给我?
  我嗯了一声。瘦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惊喜:那,那可值大钱啊,真的送我?
  连墓地也一起送你了。我重复道。
  瘦子马上就忘记了下辈子将要缺胳膀少腿的苦恼。看着他喜形于色的的脸,有一股悲哀,像山风一样,刮得心里拔凉拔凉的。人为财死,鸟为食亡,都已经化灰了,还如蝇逐臭。区区一条楠木棺材,对我来说是九牛一毛,而瘦子却可能终其一生也买不起,他心中的欣喜是我无法理解的,就如他无法理解我为何这么大手笔,随手一送就是金丝楠木棺材和墓地。这相当于向领失业救济的人,送一幢独幢别墅和法拉利跑车,足以让他感到晕眩。


  我和瘦子将棺木里的泥巴扒了出来,他满心欢喜的将骨灰倒了进去,我们再吃力地将棺盖盖上。
  我累得像要散架,一屁股坐在棺木之上。瘦子惊呼,让我吓了一跳,连忙站了起来。
  瘦子走过来,将袖管拉长,抹了抹棺盖上的黄泥,鼓着嘴巴吹了吹,又往上面哈了气,再用衣袖擦了擦,才吡着牙道:董事长请坐——
  一粒山蚊飞进我惊讶地张开的嘴巴里,恶心从里向外漫延。
  我对站在一旁的瘦子说:坐吧,你也歇一会——
  瘦子摇摇头,说道:您坐,董事长您快坐——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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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28 21:37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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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看着恭恭敬敬的瘦子,想起了几个月前的我。那时我也是站着,坐着的是市长大人,他请我坐在他身边。
  就如旁边放置了一颗炸弹,沙发上也插着许多芒针,我燥动不安的舐着干燥的嘴唇,手从大腿上放进裤袋里,觉不妥,又从裤袋里抽出,晾在沙发上,最后,还是从沙发上搁回大腿上去,脸上的笑容比有生以来加在一起的总和还要灿烂,只要眼前的这个人签个名,几个亿的大项目就到手了。这对我实在太重要了。
  市长其实是我的小学同学,那时候我还揍过他,可现在他比我的亲爷爷还威严。
  每个人的骨子里都会不自觉的对金钱和权力产生仰望,最容易让人产生距离的也就是这两样东西了。
  站在泥坑里的瘦子像根旗杆,左右摇晃。我问道:你叫什么名字?
  我叫阿龙,董事长。、
  阿龙。
  哎——。尾音拖得很长,有讨好的意味。他的态度让我浑身不自在。我拍了拍棺盖,道:现在我们同是天涯沦落人,你也别叫我董事长,叫我李山或山哥吧,过来,坐下来,我们聊聊天。
  阿龙在离我三十公分外的地方坐了下来。我挪了挪屁股,靠向他,手搭在他的肩上。阿龙像受了恩宠,身子因为紧张而变得僵硬。我搂了搂他的肩,道:别这样——,你是怎么死的?
  阿龙扭头向我,眼里尽是疑惑:山哥对我真没一点印象?
  我的头痛欲裂,实在想不起哪里有过交集。阿龙望着远处婆娑的树梢,哀伤的眼神像山脊,深邃而起伏。


  他开始向我讲述关于他的故事。
  阿龙是个三轮车夫,在南城路口守了十多年,每天早上七点出门,晚上六点多才回家,如果运气好,一天拉几趟货物,能挣六七十元,运气不好或下雨,那这天就连伙食费也没有。
  他每天光着膀子躺在树下,旁边摆一张硬纸牌,纸牌上写着“搬家、拉货”。每当有人驻足,他便像个嗅觉灵敏的猎犬,一骨碌的爬起来,脸上带着媚笑:老板,你拉什么——
  谈好价钱后,阿龙将满是汗臭味的汗衣往肩膀上一搭,一个跨步跃上车座,翘着屁股蹬着吱呀吱呀地响的三轮车,屁颠屁颠的跟在雇主的后面,扭动着的古铜色的背脊泛着油光,在毒辣的阳光照射下,像一尾反肚的草鱼,在混浊的河水中垂死挣扎。
  尽管阿龙早出晚归,每个月所剩的也是廖廖无几。没有兄弟姐妹,父母双亡,只给他留下一间破瓦房。因为贫穷,在三十七岁那年,才娶了个有精神病的女人。
  女人的精神病不是天生的,在外面打工不知受到了什么打击,回来后就疯了,每天蓬头垢面,看见人便羞涩的低头窃笑,有时还会犯花痴,抓住放学路过的小学生,把他们骑在胯下,疯狂地撕扯他们的裤子,把那些刚读三年级的小子吓得哇哇大哭。于是村里人便叫她傻花婆。
  阿龙娶傻花婆花了三千元,他变得更穷了。婚后的傻花婆虽然不再发花痴,但也没有劳动能力。整个家就靠阿龙蹬三轮车来养活。
  几年后,傻花婆居然怀孕了。邻居劝阿龙带傻花婆去把孩子做掉,免得生下来的孩子也傻的,会连累自己一辈子。阿龙不肯,在农村,没有子嗣是很让人瞧不起的,就算是傻的也要生下来。
  很幸运,傻花婆生的孩子是正常的,还接连的生了一女一儿。阿龙坚信是自己上辈子积了福,所以上天才会赐给他一对健康的儿女。
  阿龙给一对儿女分别取名为“今生”、“来世”。今生是长女,比弟弟来世大两岁。
  今生、来世的到来,让这个家庭更显困窘。为了节约每一分开支,阿龙经常不吃午饭。早上吃饭出门,中午饿了就找个水笼头,咕噜咕噜地把肚子灌得像个皮球,蹬着三轮车,就能听到肚子咣当咣当的响。晚上回到家,已饿得头晕眼花。
  有时上午多活,花了大力气,中午饿得实在不成了,阿龙便到南城市场旁的白粥档,花两块钱买一碗白粥。白粥档是自助式的,一大锑煲的白粥放在架上,交了钱后自己拿碗去盛,旁边的桌子上放着几样下粥的腌菜供选择。
  阿龙每次盛粥的时候,故意将杓沉到底,缓缓一捞,碗里便全是米,像一碗白米饭,他取腌菜的时候也故意多放花生油。年轻的白粥档老板对他恨得牙痒痒的,在他屁股上蹭上一脚,骂道:你小子给的是美金啊——
  阿龙拍一拍屁股上的鞋印,一只脚支在长凳上,像蜷着一只爪子的鸟儿,嘻嘻地笑着说:别闹,别跟你叔闹哩——


  今生、来世慢慢的长大了,傻花婆的病情有了好转,她不再对着路人羞涩地笑,懂得干一些简单的家务了。阿龙觉得开始活得有盼头了。
  这几年,阿龙发觉自己经常失眠,偶尔感到恶心,小便还会带着一丝腥红。他以为工作太辛苦,上火了,休息好一点就没事。
  后来,情况开始加剧,阿龙不敢到医院去检查,那里的医生随便开个条子去做化验都要几百元,那可是他将近十天的收入了。
  市场里卖山草药的赤脚医生诊断为尿道结石,五十元,给了一大堆山草药让他拿回去煎。
  阿龙喝完了那一大堆山草药后,病情并没有减轻,他觉得越来越焦燥不安,常常浑身乏力,蹬着那三轮车,就像拉了整座大山,还会恶心呕吐、无端的颤抖。有一次,他像个发瘟的麻雀,在大树底下昏迷过去。
  阿龙知道自己不成了,今生和来世还很小,傻花婆又没有劳动能力,他得撑下去。
  他去了趟医院,医生说他患了尿毒症,如果想要活下去,就要做透析。
  医生的诊断书,让他像条跳上岸的鱼,每呼吸一下,都像在喘最后一口气。跄踉的步伐,像踏在火红的炭火中,每动一下都痛彻心扉。
  阿龙躺在三轮车上痛哭起来。一个星期透析两次,一次要上千元,一个月就要七八千元,而他一个月最多的时候才挣三千元。这是一笔天文数字啊。
  他觉得天要塌下来了。现在正是大热天,但凉风吹过,浑身起了鸡皮疙瘩,阵阵寒意直钻心底。虚汗从额上渗出,身上的力气正被一丝丝的抽干。他觉得自己像条尸体,正暴晒在烈日下,浑身散发着腐臭味,从身边经过的人都捂着鼻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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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15-10-29 23:54 | 显示全部楼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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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阿龙不想死,他的好生活才刚开始,他不甘心,他向村里人借钱。看着鲜红的血液从体内流进管子里,又重复流回血管里。他仿佛听到了哗哗的响声,那不是血液流动的声音,是金钱像流水一般逝去的声响,那声音把他的骨头变得酥脆,然后又有一把锤子把它敲得粉碎。
  透析后的阿龙干不了重活,但又不能整天躺在家里休养。他只能接一些轻点的活,以前他能把整架三轮车装得满满的,现在最多只能装半车。遇到上坡,蹬不上去,跳下来,一手握着车头,一手拉着车身,弓着腰,裸露的肌肤泛着暗哑的青光,咬着牙拚命往上扯,还没到坡顶,他就口吐白沫喘着粗气,像个一下子耕了十亩地的老水牛。
  雇主们看着他被掏空的残躯,不满地摇了摇头。来找阿龙干活的人越来越少了,常有货拉的雇主们都知道,这个家伙又懒又狡猾,别人拉满整整一车,而他最多拉半车。
  很快,阿龙的账本上几乎写满了全村人的名字。大家都知道他患了重病,很同情他,但谁家的钱也不是捡来的,借钱给他,等于扔进了水里,他根本没有能力偿还。
  阿龙能借到的钱越来越少了。
  作最后一次透析的时候,医生告诉他,长期透析也不是办法,最好能找到合适的肾源,移植了才是治本。
  阿龙向医生打听,做肾移植需要多少钱。医生告诉他,如果是亲属捐肾,只要十多万便可以了。
  这个数字像一把尖刀,将阿龙的心剜掉。他觉得这次是真的没救,就快要死了。看着分别读小学三、四年级的来世、今生,他崩溃了,如一滩烂泥,软软的。
  趁着朦胧的月色,阿龙来到村头的池塘边,他一只脚趟进水中,另一只脚也跟着趟了下去。水里的月亮马上就起了皱褶,水波一荡一荡,像个招摆着的手,对他说道:来啊,来啊——
  一条鲫鱼被惊醒,撞在阿龙的脚跟上。阿龙站在水中哇哇的痛哭着。
  村道上游荡着一条黑影,那黑影看见了月光下的阿龙,此时水已经淹到了他的胸口。黑影大惊,连忙跑下去拉着他的手臂,将他拽了回来。
  阿龙哽咽着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响声。
  黑影是村里的二流子,叫无罪。
  无罪这个怪名字,和他爹有关。据说无罪出生当天,他爹在村里的小卖部里咧着嘴笑,逢人就说当爹了,媳妇给他生了大胖儿子。
  小卖部里有人在聚众赌博,便向他讨要喜糖。他从货架的糖罐里抓了一大把,送到那些蹲在地上的赌徒手里。此时,警察冲了进来,用一根拉伸胶带将所有人都反绑起来,塞进面包车里,带回了派出所。
  无罪他爹反复诉说自己没有参加赌博,是冤枉的。审问他的警官赏了他两记耳光,不容分辩:不赌博你在现场干什么?不老实就拘留你。
  无罪的爷爷交了五百元罚款,将他捞出来。无罪他爹满肚委屈,要向上一级公安机关申诉。有人劝他,派出所抓赌博是有任务的,才不管你赌不赌,只要你在现场就跑不掉,申诉到国务院也没用,别白费力气了。
  无罪他爹气鼓鼓的回到家里,无罪他娘捧着猫儿一般的无罪问他起个什么名字?
  无罪爹鼓着癞蛤蟆一样的腮帮子嘣了一句:无罪——
  于是,无罪便叫无罪了。
  若干年后,有个叫未雨的流氓、伪文青对这个名字进行了强奸式的解读,他认为,无罪他爹是个行为艺术家,用广东话读,无罪的谐音是无序,意指这世界太疯狂了,全他妈的毫无秩序可言,他是用自己的亲骨肉对世界进行后现代主义式的控诉。
  当然,流氓的话不可尽信,但长大后的无罪果真有点不守秩序。这个带着几分流氓气质的年轻人,时而无比正气,时而偷鸡摸狗。正是他的促成,我才会和阿龙有过交集,从而让我背上伪善的罪名。这是后话,暂且放下。
  无罪将阿龙拉了上来,朝他啪啪的扇了两耳光,骂道:堂堂男子汉,有什么过不了的坎,要自杀这么软蛋。
  阿龙不答,只是呜呜地哭。
  对于阿龙的事,无罪也是略知一二。他指着阿龙骂道:你走了,今生和来世怎么办?靠个疯子能养活他们?
  阿龙哭得更响,泪珠哗啦哗啦地往下坠:活在世上只有连累他们,我哪里还有救啊——
  无罪眼冒青烟,忍不住揍了他一顿。阿龙双手抱头,蹲在地下,任由他拳打脚踢。无罪踢了几下,脚便无力地垂了下去。
  无罪打完了,阿龙喃喃的道:我去哪里找肾啊,就算找到又去哪里要十多万啊。
  无罪叹了一口气,蹲在了阿龙的旁边,拿出烟盒,右手手指往烟盒的底部一弹,半支香烟像上弦的箭。无罪将箭头指向阿龙,阿龙默默地将箭含在嘴里,无罪自己也含了一支,然后圈着手为他点上了红晕般的火苗。
  无罪仰头望天,喷了一口烟雾,那冉冉上升的白色烟雾,像脱离肉体的灵魂,让旁边的阿龙又瘫了下去。
  阿龙叼着的火苗一明一暗,燃得很快,像他的心,被灼得一跳一跳的。
  无罪看着干枯糜痿的阿龙,想到了给他起了个后现代主义名字的老爸。
  无罪的爹在他十岁那年,摘荔枝的时候从树上摔了下来,断了脊椎,瘫痪了,腰以下都没有知觉,大小便失禁。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  无罪天天给父亲换洗尿裤,看着垂头丧气的他,觉得天将要塌下来了。后来,趁家人不注意,无罪他爹拿刀子在手腕上抹了一下,那深深的刀痕,把四分一的手腕都抹掉了,可见他求死之心有多深切了。
  等无罪娘发现的时候,他爹浑身苍白得有如一张白纸,拿抽水机抽,也没法再从他身上抽出一滴血来。
  无罪现在整天游手好闲,一副二流子嘴脸,他娘说就是因为无爹管教的结果。
  眼前这个男人又要抛妻弃儿,独自仙游,深深地戳痛了他心里最柔软的地方。他决定帮帮这个可怜的男人。
  无罪去找平时一起鬼混的猪朋狗友。他拍着胸脯,像慷慨就义的烈士,说道:老子要干一件感天动地的大事,你们干不干——
  那群小混混被无罪的大义凛然感染,胸内像有一股激流回荡,纷纷道:平时我们被人看不起,骂是垃圾,那就让他们看看,垃圾也是有用的,干——
  无罪大笑,道:好——,仗义每多屠狗辈,告诉那些三角眼的家伙,我们不是垃圾,别门缝里把人看扁了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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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30 17:38 | 显示全部楼层
{:soso_e179:}坐定定,慢慢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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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15-10-30 18:18 | 显示全部楼层
好小说,很期待。

点评

谢谢许老师关注。 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5-10-30 22:5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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