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:蜕变
和我的踌躅满志相比,蛙子则是心灰意冷,得过且过地干活。这状态,我还是可以理解的。如果我现在可以预知自己以后的几十年,都是一个站柜台卖眼镜的店员,我想我也会和他一样吊儿郎当地工作,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,才不管天塌地陷。 这段时间,宿舍弥漫一层浓浓的烟雾。蛙子回来的时候,就一支一支地吸。不一会儿,烟灰缸里就是满堆三块多钱一包的羊城牌烟蒂。上次,他向舅舅提出辞工的事情,他母亲知道后,教训了他一顿。母亲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刀子,刀刀见血: “你长翅膀了?可以飞天了?你不想想你的身份?村里那些到东莞深圳打厂工的,一年到尾有哪一个是有出息的?可以攒到钱的?你弟又不肯定读书了,天天和村里一群好吃懒做的鬼混,你不想干这份工作,就让给你弟,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能耐!” 还好蛙子早就习惯了,沉默如一块石头,抬头望着母亲头顶的角落,那儿有一只蜘蛛正在织网。母亲具体说什么,他听不清楚。但是弟弟、钱、出息这些词,就像针,刺痛了他。 他知道,他弟弟以前和狗仔他们粘在一起的,这不是个好兆头。虎子曾经和他说几次,要看好点自己的弟弟。如今,虎子、狗仔亡命天涯后,村这一带的黑帮一盘散沙,谁也不服谁,分成很多小派,成天都有人打杀,争取出头。弟弟和这些江湖恩怨有牵连吗?蛙子想到这些就烦,只有猛地吸烟,放佛只有香烟才可以体谅他。 袅袅烟雾中,蛙子看到一条几百户的村子,一群孩子,一片田野,一个家徒四壁的家;接着他看到父母、舅舅这些人走过来重复着说:出息!钱!出息!钱! “钱!钱!钱!钱你妈啊!”蛙子忽然大骂一声。 “怎么了,蛙子!”蛙子的声音把我吓了一大跳。 “没什么,吸烟吸烟睡着了,做了个梦。真他妈的活得累啊!” “累,我们一出生是农民,就注定要过这样的日子了。难道你还不肯认命吗?还是纠结于工作的转正不转正?” “我不服啊!” “什么服不服啊,这是命。你要看清楚自己,同时也要看看外面世界的变化。脑袋里别塞满五六十年那代人的思想垃圾,什么铁饭碗,什么单位,什么正职工、合同工,纠结于这些干嘛?你要的,并不是这些,是自尊,是体面的生活。这一切,都要钱。现在,你要弄的,是钱。” “什么废话啊!谁不知道有钱就有一切!可怎么弄钱,你看我每天拼死拼活的,每个月有多少工资?” 我说嘛,你就要想阔点。想阔点,知道不?你看看,这个小城是依靠什么发展起来的?是石油啊。这个小城活得最体面的人群,是什么人?是石油公司的人,是和从事石油相关行业的人啊!你怎么不想想你在什么公司工作,头顶上的舅舅?别总是把自己想成一个搬运工,要想想你也可以是业务员,也可以当老板,要懂得最大限度整合身边的资源!不然,给你一条金子,你都当成一根稻草!” “我有点明白了!”一席话之后,蛙子终于若有所思。 几天后,蛙子和我说,原来换一个角度看世界,换一种思维想问题,还真的看出很多隐秘的机会和渠道。只是我以前就像块木头,不开窍啊。他妈的,经过打听我才知道,有好几个油老板,都是从我们公司装卸部门走出去发财起家。他们在装卸部门工作的时候,一边了解外面机油价格的波动,一边了解我们这里出货的程序,还讨好几个经常来装机油的大老板。几年后,背后就有大老板支持他出来单干,然后自己发达了。 自此,蛙子不再是以前的蛙子。上班准时,工作认真,嘴巴滑甜,神采飞扬,深得舅舅的欢心,以为他上次教育蛙子的时候,这块石头开窍了。 人有了希望,一切都可以改变。蛙子话多了,十句当中有三句和石油产品相关。我建议他先了解自己整天搬上搬下的成品机油开始,再泡泡书店或者从他舅舅那里寻找相关书籍资料,了解产品,然后再了解产品的销路,再利用给那些油贩子、油老板、油经理出货的机会,建立自己的人脉圈子,还要把时不时把自己的舅舅抬出来吹吹牛皮,让那些油贩子知道你还有背景,而不仅仅是一个搬运工! 下班后,蛙子开始跑书店、泡公司的图书馆,往公司产品的终端销售点跑。他兴致勃勃,雄心壮志,骑着那台二十六寸的半新旧自行车,从河西窜到河东,又从河西窜到河东,于灰色的城市灰色的人群中,他总是一种颜色-------绿色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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