改版中的小说：琪琪的名字

阿傻

序

这部小说完成于2009年三月到十月之间，它陪伴着我度过了今生最难熬的一段时光。那时候，我被命运轻轻撞了一下腰，从此变成一个驼背的老头。其实，我才三十几，可是我认为自己六十几了。我的说法好像在心理学中也有点根据，当你被厄运偶然撞倒了，你再爬起来的时候，肯定苍老了很多。但是我究竟老了多少，我也不能确定。我能够确定的是，小时候，我六十多岁的爷爷，每天怎么过日子。这样，用我现在的生活习惯和我爷爷的生活习惯对比一下，我就可以推算出我现在的年龄了。

以前，我爷爷是这样生活的：早上5点30起床，咳嗽几声，驼着背走到一个大木桶前，拉开裤裆，掏出那根又粗又长的家伙，哗啦啦地屙一泡尿。然后，推开房门，望着朦胧的天空，喃喃自语。现在我每天早上，我6点30分起床，叠被子，操练，背监规，隔着铁网呆呆地望着苍茫的天宇。之后，盘腿打坐，磨屁股。我想我的状态和我爷爷的相似，因此我认为自己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。

听说上面的人说，打坐有利于我们悔过自新，矫正思想，认识犯罪根源，重新做人。上面的人说法是否正确，我无法论证，只能服从。尽管有时候，我心里嘀咕：磨一整天屁股，是不能磨掉坏思想、坏习惯、坏行为的。但那也只是闪电般，一闪而过。更多时候，我都按照上面的意思盘腿打坐，只是思想却开小差，不是悔过，不是自省，不是自新，而是沉浸在一片杳无边际的回忆中，被被各种各样的人带走。

琪琪就是这群人的一个。她从一片模糊中走过来，和我握手，打招呼说：伙计，你整天磨屁股，那可不是一件快乐的活儿哦。不如这样吧，我带一群姐妹过来，让你认识认识，让她们从你手指中走出来，走到纸张上，成为文字，成为你减少磨屁股痛苦的办法。

知我者，琪琪也！
琪琪这主意相当不错，正合我心意。所以，从2009年三月到十月之间，我不再理会我那个鸟案子，既来之，则安之。我用三个饭盒叠起来，堆在自己的面前，上面放一本笔记。每天我都盘腿打坐，在笔记上和琪琪交流，用她和她姐妹故事来减少我磨屁股的痛苦。

这是很有效果的，就像一个绝症病人忽然有了康复的希望。
这，就是此小说的来由。

后来，我离开高墙铁网，捧着好不容易从里面弄出来的笔记，再次看一看琪琪，我不由地百感交集。我实在不好意思如实地把琪琪和她姐妹等人的故事搬上网络，我只有幻化出一个小黑主人公，让他的自述中见证熙熙攘攘的人群有这么一些人：

一个失忆的人
喃喃自语
一群娇艳的身影
一闪而过


2011年5月20于茂名。

阿傻

一

十年前，我的脑子开始记不住东西了。

譬如，我买了一套房子，已经住上了三五年，却从来不知道它的具体地理位置——在哪一条道路哪一号。我每天蜗居在它里面，吃饭、睡觉、和不同的女人做爱，熟悉它锃亮的瓷砖地板、ICI油漆刷的象牙白墙壁、精致的窗帘布艺、欧式牛皮沙发、厨具等等内在的一切。有一天，我打的回家，上车后司机问我：先生，请问你要到哪里呢？我突然支支吾吾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，我终于意识到我活着的荒谬性。

为此，我开始记录我经历的一些事情，虽然我的脑子还是间断性的失忆，但是我可以从我熟悉的那一部分开始，就像盲人摸象一样先在象的某部分开始摸索，一点一点地来。

我把手伸进记忆里，开始摸索。
我的十指冰凉，一寸寸地匍匐前行。
四周幽暗，寂静，我的手指不断深入，黑暗中有个女人的叹息声。
声息像雪片，随风飘来。
那是谁?
琪琪！
这个名字忽然跳了出来，像我晚饭后散步时，草丛中跳出一只青蛙。
而跟随在这个名字背后的，还有一段九八年四月到九九年四月的岁月。
我开始懵懂了，手指开始僵直，停顿下来。
我必须慢慢回忆。
是的，必须回忆！
像电脑程序中自我修复，一些丢失的、遗弃的东西，必须经过修复，加以确认修补，成为记忆中的一部分。

琪琪是一个女人！
一个十八九岁的女人！
身高一米六五，体重55公斤左右。
瓜子脸，柳叶眉，鼻子笔直，樱桃小嘴，唇线明显，挺性感的。
身材婀娜，曲线让男人荷尔蒙高涨！
她叫琪琪，大家都这么叫她。
我也跟着别人这么叫她，她竟然笑了，说：“你怎么知道我叫琪琪？”
我嘿嘿地笑，说：“大伙都这么称呼你。”
随后，琪琪灿烂如一朵花，很大方地伸出手来，说：“很高兴认识你，怎么称呼你呢？”
我继续傻笑，说：“小小的小，黑脸的黑，小黑！”

lingfengfei

傻哥刻画人物的笔很有力度，由简入繁，由外向内的仔细描写和臆想，一路推进，情感细腻丰富。对阿梅犹为深刻，现在傻哥出新作，无限期待…

阿傻

二

琪琪的手很温暖。
这是她离开后，我木鸡般呆在原地时的感知。
这点温暖，在记忆赋存到现在，我怎么也想不明白。
不过，我和她的故事，正是从这点温暖开始。
她就像一片云，从不可知的远方飘过来，进入我的天空。
她温暖过我的手，慢慢地温暖了我的身子。
温暖一天天地扩大面积，我的世界一天比一天阳光灿烂。

那时，我们蜗居在中国最南方的一个小城。
我们从街上拐进一个路口，转进一片城中村，左转右转，穿过迷宫般的小巷，来到一栋水泥砖平房。房子经历了不少的岁月，那些阳光、雨水、风霜，都清清楚楚地烙下自己的到此一游的印痕；那些老鼠、蟑螂、青苔，都非常满意这房子成为它们的理想家园。
当然，我们也和那些可爱的小动物一样，非常满意这间房子。
虽然，墙体斑驳剥落，像严重脱皮的香港脚。不过，打扫一下，房间就亮堂堂的，通风透气，很干爽。更重要的是，租金很贴心，让你没有背井离乡之辛酸。

每天，我凌晨4:30分起床，洗漱之后，小心翼翼地拉着一辆小推车，跨出门槛，再悄悄地关好房门，然后赶往小城的车站。
天没亮，街灯迷蒙，四周死寂，偶尔一辆车呼啸而过。小推车转动的声音像春天里的河水奔腾，哗啦啦地前进、前进。
我要到哪里？
我不知道！
我只知道我必须出去，用小推车支撑起我和琪琪的生活。
我曾经在纸上给琪琪画一个大大的香麻饼。
琪琪的眼睛笑成一条线，说：“天上掉下芝麻饼？”
我说：“也许！”

阿傻

三

关于天上掉下的馅饼，琪琪并没有兴趣和我深入讨论下去。
她正对着镜子描唇线涂口红、揩粉底，专心致志地打扮那张贴满灰尘的脸。
“锅里有饭，灶台上温着热汤，趁热吃！我该上班了。”
琪琪说完，拎着一个黑色的仿造LV挎包，匆匆忙忙地上班。

此时，已经是中午十二点。
向东的窗口，挤满阳光，房间里耀眼一片白。我躺在床上，点燃一支烟，看烟雾袅袅，许多尘埃在那束阳光中经过，都被现形。它们那么小、那么轻，又那么自由。随风而来，随风而去。

“我想到QH去，姐妹在那里都工作得不错，客人多，工资高！干脆我们一起过去吧。”
琪琪不止一次和我说，要离开这个小城，到另一个城市工作。
刚开始，我沉默得像一堵城墙，琪琪没有办法攀越。
不过，最近这堵墙出现一个缺口。
我把小推车转卖给一个老乡，白天开始做梦，夜晚紧紧抱着琪琪，天上开始掉下馅饼。
老乡说：“小黑啊，记得趁热打铁，小心人走茶凉！”
我嘿嘿地笑。
老乡又说：“这小子深不可测！难怪可以把那个捞妹迷得神魂颠倒！”
我还是微笑，摸出五叶神，敬他们几支。

有一个传说。
故事很老套，主人公是一个穷青年，邂逅一位富家女，结成夫妻，进入商界，成为闻名遐迩的富商。之后，富商抛弃原配，有了阿三阿四。
传说并不遥远，近得触手可及。
不然，我也不会听这种弱智的故事。

老乡说这个故事的时候，狡黠地看着我。
仿佛我就是那位运气特好的穷青年，让我挺不好意思的。
他说：“小黑啊，你是我们这群跑江湖佬当中最有文化气质的一个，也是最帅的一个，你不发财，我们就别做梦了。”

发财，发财！
我得交待下我的来历。
时间必须往回拉，回到文革结束不久的1980年，几个心性不定的青年，离开了村子，到远方成了货郎。三年后，我父亲也是这群人中的一个，十五年后我又是这群人中的一个。不过，这时货郎有了另一个名称：江湖佬。
所谓的江湖，复杂啦。
母亲说：“蛇鼠一窝，蛇有蛇路，鼠有鼠道。”
我问：“父亲是蛇还是鼠？”
母亲笑而不答。
如今，又到我的儿子这样问我了。可惜，他的母亲是谁，我还不能确定。

零丁香

写得很精彩啊，严重学习！！！

乐韵悠扬

琪琪——曾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

最后一招

真作假时假亦真,
假作真时真亦假.
都在一念之间......

阿傻

四

琪琪能不能成为我儿子的母亲？
尽管我的儿子还在两腿之间的精囊里藏掖着，可是我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了。
我开始接送琪琪下班。
琪琪没有反对，也没有兴高采烈，反正和往常一样贴心、温柔，像一件温暖牌的纯棉贴身T恤。

琪琪上班的地方，我怪不好意思和别人说的。
因为，我老实回答，别人的眼珠一翻，双眼发白，有点吓人；我胡扯回答，别人了解真实情况后，会在背后议论说：“看，这个吃软饭的，死不要脸！”

夜，凌晨两点。
我从某个大排档、夜场包厢离开，或者在自己的狗窝里爬起来，打个呵欠走出去。我一般是用两腿走路，一步一步走到琪琪上班的地方。
时间太多了，用不完。
我必须想尽办法耗掉时间。这有点不可思议，但事实上那时我确实是这样耗着、走着，缓慢地移动。
如果说，我是一只午夜里的蜗牛。
这个比喻还是挺恰当的。生活就是那层时薄时厚的壳，既重又轻。
米兰昆德拉在《生命不能承受之轻》中，提出一个问题：在永恒轮回的世界里，我们一举一动都承受着不能承受的责任重负。
此刻，琪琪就是我心理上的重负，让我变成一只移动缓慢的蜗牛。

大约过半个时辰，我来到了琪琪上班的地方。
我没有走进去，只选择对面的路边等候。
那里种植一排树，碗口般大的枝桠，浓密的叶子，路灯下像一把把盛开的太阳伞。
我站在树的阴影里，来回徘徊。
此时，我的脑子里会飞起一群麻雀，唧唧喳喳，叫个不停。
琪琪在里面具体干些什么工作呢？
我好像知道，又好像一无所知。
我好像想了解，又好像无所谓。
这么耗着，就像我们的青春，一直这样耗着、耗着，蓦然回首，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！
我下定过决心，想这样询问琪琪：

“琪琪，你在里面是做什么工作呢？”
“琪琪，你跟我回家吧？”
“琪琪，我好像很累，估计是缺钙吧？”
……

每次，话滑到舌尖，又吞了回去。
我想起古时候，一位痴情女子的爱情绝唱：

我欲与君相知， 长命无绝衰。
山无陵， 江水为竭，
冬雷震震， 夏雨雪，
天地合， 乃敢与君绝！

我怎么这样没用呢？树影下，我踩死了多少粒无辜的蚂蚁，我也数不清了。
琪琪在我的犹豫不决中走了过来，拉着我的手，说：“这么冷的天，不用来接我嘛。”
说完，用她那双小手暖和暖和我冰凉的脸颊。
我的一切胡思乱想顷刻灰飞烟灭：什么米兰昆德拉，什么爱情绝唱，什么蜗牛，什么吃软饭——他妈的都见鬼去吧！

琪琪，我要你！

阿傻

五

那夜，我真的要了琪琪。
而且，不止一次。
我想，我应该是怀念我的孩子了。如果不是，我为什么那么幸福，那么激动地一次又一次把他们送到琪琪的卵巢里。
每次，我把我的孩子们送出去，我都有点后悔。
这个世界太不好玩了，我担心他们出生后像我一样百无聊赖，整天像个木头人。
我的担心是多余的。
这是很久之后我才知道的。每次行房后琪琪都吃避孕药，把我们的孩子杀死。
那是多么残酷的事实，可是琪琪没有意识到。接着，我们就出现了一点摩擦。

那是月黑，风高，夜。
琪琪和一位橄榄型的壮男拥抱着，亲亲热热地走进一台雅阁。
我的脑袋开始胀气，一点一点涨，好像我小时候用避孕套吹气球一样，我的头不断发涨。
我的脑袋不是气球，更不是避孕套，怎么会发涨呢？
难道有人在里面吹气？
我用手出力地拍！
一下又一下！
我终于把我的脑袋打回了原形。

事后，琪琪解析说，那是她的一个朋友，那天下班后他们去吃宵夜，然后开车送她回来。
我担心自己的脑子又发涨，用手拍拍，笑着说：“哦，我知道的，没什么，谁没有朋友呢？”
没有朋友的人是很可怕的。
我记得村子里有一个女人，没有一个朋友，只养了一条狗。她总是独来独往，神神秘秘。后来我们才知道她也是有朋友的，狗就是她的好朋友。
她允许狗把狗的儿子送进她的卵巢，输送的过程中出了一点故障。狗的那东西发涨，拔不出来了，结果进了医院。
我终于理解了琪琪。
理解万岁！
我想起了这句流行语。